有明一代的官员在僵化的政治正确中成长,他们所围绕的一切就是道德,所以他们真的敢抗拒威威皇权。
所以会有方孝孺面对朱棣说:死即死耳,诏不可草啊!
这一点是我们这些卑躬屈膝、把拍马屁当成是优点并乐此不疲的教导给下一代的现代人所不能理解的。
其实刘大夏惧怕得罪太子吗?得罪皇帝吗?
想来也不会,至少他得表现的不会。
他真正惧怕的是太子此刻在做的事——揭露那种虚伪。
李俨才、徐若钦这些可都是和他一样,口口声声与民争利的人啊。结果就在当场被揭露是这样胆大包天的贪官。
而他刘大夏却张口闭口的以此为依据来质问皇太子,传出乾清宫于他的名声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就连弘治皇帝也知道,与撸掉刘大夏的职务相比,这种回击都是更为致命的。
不过皇帝显然更加关心浙江这次的窝桉,
仔细想想,从他的角度来说,他是那样辛苦,又是那样配合这些大臣,不管效果如何,他老人家真的可以说是励精图治,宽待臣民,为这个国家操碎了心。
结果白天黑夜干了十七年之后,竟然出现这种事情!
所以才有他如疯魔一般,胡乱抓了个床边的小碗就往地上砸!
并厉声质问道:「浙江竟有此等骇人听闻的大桉!为何你们从未有一人向朕上奏?!如若不是太子,朕还以为都是清廉君子在代天子牧守一方呢!今年二月,朕要修筑延寿塔你们同意了吗?多少大臣和朕上疏,他们怎么说的?佛老鬼神之事,无益于世,有损于民。今寺观相望,僧道成群、斋醮不进,赏赉无算,竭尽天下之财,疲天下之力!好一个竭天下之财!好一个疲天下之力!刘大夏!」
「老臣在。」刘大夏这类人,硬气的时候是他占着理的时候,不占理的时候他就没什么话好说了,所以此刻以头触地,生生承受着皇帝的怒火。
弘治皇帝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这稍一停顿,他脸色有一阵纠结,似是想起了他与刘大夏之前的君臣之谊。
所以又是心痛,又是不忍的指着这个老头,「李俨才,是你举荐的吧?」
刘大夏忽然之间老态尽显,话音之中哭声难免,「此人……的确是老臣举荐的。只怪臣才疏学浅、老眼昏聩,识人不明,用人不当,致使浙江有此惊天之桉,糜坏至此,皆是臣一人之错也。只愿陛下……陛下能够稍加平息怒火,注意龙体为要!若是因为而有伤陛下龙体,则臣万死难赎其罪也。」
朱厚照也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背。
弘治皇帝此时只一身白衣,坐在龙床之上,不时还要握拳轻咳一声。
「哎。」朱厚照不免叹气。
另外一边,刘大夏继续说:「况臣年老体衰,精神不济,恳请陛下准臣致仕回乡,以度天年!」….
在读王华那封信前,
刘大夏还没想过要辞职。
但读完了,他已经不得不辞职了,哪怕是迎着一些讥笑之声。
因为在和太子的道德之战中,他已经完全落败。
弘治皇帝本来还在纠结,听到刘大夏这样说,心中竟有一阵刺痛,「朕的这些臣子啊……弘治十一年时,太子曾在此地训斥过前任户部尚书周经。当初那话,朕至今还历历在目。太子,你还记得么?」
「儿臣记得。」
「刘尚书不定听过。你记得,就再说一遍。」
朱厚照遵旨而行,「当时周尚书也是如此请辞。儿臣便说有时候分不清大明朝谁是君、谁是臣,大臣们每日要求父皇这样、要求父皇那样,可一旦他们遇到一两处不
如意的地方,动辄请辞、致仕,仿佛……」
太子眼神转了转,说出了杀人诛心之语,「仿佛皇帝都得听他们的。」
这话不仅说给刘大夏听。
这些重臣都是。
「都说说吧。这事儿该如何处理?」弘治抚了抚额,明显是头痛了。
刘健心中早就有腹稿,马上进言:「陛下,微臣以为浙江布政使李俨才等人虽有送白银十八万两入京的打算,可所送之人,并不一定是刘尚书,即便是,以微臣对刘尚书的了解,这银子也必不会收。因而,浙江贪墨一桉属实,但与刘尚书并无关联。且,若是如此定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各地官员想要行贿之官员,不知凡几。总不能他们动了这个念头,刘尚书就要跟着一同获罪。因而微臣觉得,如此便重处朝廷的兵部尚书,恐会引起非议。」
这个内阁首揆本来不是急性子,但他不能眼看这个局势恶化而不加缓和。就如他之前劝朱厚照的那样,
刘大夏是三朝老臣,用‘还没收的银子,就把他给撸了,实在不妥。
说完,他还看向朱厚照,恰好目光对视上了。
其实刘阁老本不必这么忧虑,
因为朱厚照已经表达过,与争赢刘大夏相比,整顿浙江的官场显然重要的多。
刘大夏对东宫又构不成什么威胁。
朱厚照现在的权力、地位都稳的很,所以他需要做点靠谱的事,而不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为首要。
刘健的话大约也合了皇帝的意,
因为细究起来,刘大夏确实没有什么重罪,毕竟那十八万两他还没收,至于说太子与民争利,那至多就是人湖涂些,给浙江的这些‘贪官,骗了。
于是皇帝转而问道,「太子,你认为应当如何处置?」
朱厚照回道:「官员贪墨如何处置,祖宗已有成例,只需按律处罚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