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庵仍是静静的,只隐隐可望见山下逐渐靠近的灯火。
想来是那人受到了消息,这一刻才派了人来善后罢了。
少年轻嗤一声,收回视线,直接破门而入。
上一辈子,他甫一出生父母便离异了,生母出了国,很快又组建了新的家庭,几乎没有他见过几面。
他所感受到的所有的母爱,通通都是来自于卫夫人。
她或许软弱,或许愚笨,骨子带着封建的传统思想,不懂抗争和自立。
可这么些年的悉心照料,在卫珩心里头,早已把她当做了自己真正的母亲。
母亲的尸身,他是不会留在这尼姑庵里任人糟践的。
她那样干净纯善的人,来这世间匆匆一遭,受尽了苦楚,却并未享到多少福,若是死后还不能让她落个清净,他如何配做人子?
她定不愿埋入卫家祖坟,可那皇帝更不配祭奠与缅怀她。
倒是随意寻一处山间野林,自成一冢,也不用立碑,干干净净地来,清清白白地去。
于母亲而言,便是最大的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真的抽不出空来,欠的章节后面会慢慢补回来的。
第32章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一首诗只抄了一半,窗外就起了风,带来扑鼻的草木花香,闻起来惬意的很。
今日明明是大暑,午前却忽然下了一场雨,整个热意便降了下来,这会子穿着纱衣,都能感觉到手臂处被雨丝沁过的凉意。
宜臻撂下笔,将宣纸晾在一旁,任风吹平纸上未干的墨迹。
而后卷下衣袖,起身吩咐道:“摆膳罢。”
这是前朝诗人于长安写的一首七言,诗中极近溢美,道尽了都城的繁华盛景。
而后大宣建朝,虽迁都京城,可经营至今,也不逊前朝旧都长安。
天子脚下,便是京城的九品芝麻官,都比外任的县丞吃香许多。
只是,若骨肉分离,久不能见,寄人篱下似的独个儿长在别人手底下,那即便再繁华,又有何欢喜呢?
圣旨已下,秋分前,祝二老爷必要到任上就职,从京城往黎州,路途遥远,拖家带口的如何也要行上一两月,若是行程中再遇上些什么耽搁了行程,无法及时就任,那就真是抗旨的罪过了。
是以祝二老爷当机立断,决定轻装从简,大暑之后便启程南下。
而今日就是大暑了。
一年之中天气最炎热的时头,在这时刻奔波去西南,还不知路上要吃多少苦楚。
这两日,整个二房都陷在离别的愁绪中,便是连竹篱居的丫鬟们,都低眉垂眼的,没个笑脸。
当然,满心眼里愁别离的只是祝二太太而已。
对于那些姨娘庶子女们来说,更多的还是对黎州苦寒的惶恐与惧怕。
听说四姑娘在屋里头已经哭了好几通,日日都可以闻见杯子碎裂声,闹着非要她姨娘也去求老爷老太太,好让自己和五姑娘一样留下来。
三少爷则一声不吭,面如寒霜,瞧谁都是阴阴郁郁的,让人怕的不敢多看。
确实也是,他与五少爷亭詹同是二房庶出,偏偏同母不同命,五少爷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太太屋里,如珠如宝地养大,宠的比嫡出的亭钰还要张扬些。
如今亲父调任,也因了老太太的缘故,不必跟去黎州。
而他呢,论身份比不得亭钰,论得宠比不得亭詹,书读的再好又有何用,还不是要随父亲前往任上,在那苦寒之地吃苦受难。
只他比他亲姐姐又聪明几分,知晓这时候再哭再闹也无用,还不如装乖讨好了父亲,日后未必不能再科考入京。
可与同母弟弟的不同境遇,到底还是让他对自己亲娘生了恨。
柳姨娘被这一双儿女折腾的越发憔悴,又惦念着老太太屋里的幼子,熬夜收拾着细软行当,精神头看上去并不比祝太太好多少。
这满房的糟乱与愁苦之中,唯有祝宜臻不动声色,面色如常。
打从祝二老爷被削爵外放的调令传下来,到如今,她一滴泪也没流。
举手投足还是如往常,请安问礼时镇定自若,仿佛一点儿也不把父亲的遭遇放在心上。
有下人们在私底下议论起来,都说平日里五姑娘看着最心善慈悲不过,到了关键时刻,才瞧出几分真性情来。
二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儿,还只顾自己,面上半点哀容没有,实在是太冷清自私了些。
宜臻垂眸,全当没听见。
事实上,她不是不惶恐的,也不是不伤别离的。
只是父亲后日便要启程,对她来说,与其拿这时日来落泪伤情,倒不如多花些心思去安排行程。
她这两日,先是帮着母亲打点了府中上下未尽的事务,将管家权移交给祖母院里的乔嬷嬷,而后再拿昭华郡主做借口,将母亲手里打算置卖出去的田产地契,铺面股东,都一股脑儿搬到了轩雅居去,让那儿的东家开个公道价。
这还是轩雅居那头自己派了人来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