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62节(2 / 2)

这一来她就待在了家中,没有再去科考。

早些年还可以,可过了十年,小妾一房一房抬进来,当年的情意也流逝了去,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一生的年华全都蹉跎了。

在院子里待了十年,没有人脉没有家产,连早年的学问都忘了干净,除了一屋子找她不痛快的莺莺燕燕,她什么都不剩。

老太太心里悔恨得几次寻死,最后还是含着泪忍了下来。

那以后她只得将半生的希望托在儿女身上,兰国骑倒是争气,可老太太一看到他就想起了自己花心的丈夫,心中总不是个滋味,她更想自己的女儿能有点出息。

偏巧了兰子熙厌烦读书,待在家里不想出去。

老太太愈加痛苦,无奈地把目光放到孙辈上面。

孙辈里面,兰沁禾无疑是最让她满意的女孩儿——十年前是。

兰沁禾一进大厅就感觉有些不妙。

年饭已经摆上了桌子,万清兰国骑和姑姑姑父陪在老太太身边,可本该热闹活泼的场地里没有一丝声音,实在诡异。

万清的脸色很不好,她低着头站在兰国骑身边,悄悄给兰沁禾使眼色。

这点小动作让兰老太太看见了,她冷哼一声,“你们母女不必私下串通,有什么话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是说有什么话是不能明说的,我给你们腾位置就是。”

刚进门的小辈们懵了一下,不知道大过年的为什么祖母说这种话。还是兰子熙站出来,扶着母亲的手笑道,“母亲,您这是说什么话呢,好不容易过个年,孩子们难得聚一聚,您这样他们得吓得不敢说话了。”

“没有你的事。”老太太把她挡开,“就是要趁着过年,就是要趁着他们在!”

兰老太太高坐在上面,她年近耄耋,可浑身的威仪不少,没有人敢驳她一句话。

“当年老太爷还在的时候,每年除夕就赶着你们太爷和一帮子孙跪在雪地里,把各人的志气写下来按上手印埋进地中,等来年过年时再挖出来。谁要是没有做到,就当着全家的面打上十棍,这才有了我现在的兰家。”

她扫了一圈下面,“现在你们老太爷、太爷和爷都走了,这个家交到了我手里,我念着孙儿们自有福气,也各自有你们的父母管着,便不再多问你们的事。”

老太太忽地一拍扶手,眼眸炯炯,“到头来是我错了!是我放纵了你们!一个个都成了什么样子?我大不了撕了这张老脸去乱葬岗,左右我也不姓兰,不入兰家冢、不见列祖列宗罢了!可你们谁头上都挂着个兰字,就是挫骨扬灰撒进江里到头来也是要下去见人的!”

老祖宗发了火,全家立马跪下。

兰国骑跪在第一个,花甲的老将军戎马一生,红着眼睛请罪,“母亲息怒,都是孩儿不孝,是孩儿教子无方,您万不可如此动怒啊。”

他说完就趴在地上磕头,卯足了劲不怕疼似的磕出了声响,很快额上的血肉就模糊了。

“你确是头一个罪人,但我今天先不治你,起开。”老太太眯着眼睛扫向了更远的地方——兰沁禾跪着的地方。

“我除夕整理旧物,翻到了些旧物。”她稍稍平复语气,一边开口,一边有婆子抱着箱子上来。

兰沁禾稍一抬眸,呼吸一滞,那赫然是她幼时存放功课的书箱,里面全是她入国子监前写的文章。

她明白祖母这一回是发狠要治自己了。

果然,那上面传来了不疾不徐的念响。

“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朕每思伤其身者不在外物,皆由嗜欲以成其祸。若耽嗜滋味,玩悦声色,所欲既多,所损亦大,既妨政事,又扰生民。且复出一非理之言,万姓为之解体,怨一既作,离叛亦兴。朕每思此,不敢纵逸。”

老太太抽着里面的一张纸念了出来,继而问,“兰沁禾,你是国子监的博士又是司业,念过的书多,你告诉我,这是谁说的话?”

那是兰沁禾亲手抄背的句子,她自然知道,“回祖母,是唐太宗说过的话。”

“唐太宗是何人?”

“回祖母,是唐时的第二任帝王。”

“这就有意思了。”老太太的声音沉了下来,“九五至尊尚且还念着不敢纵逸,你一个小小的外封郡主,每年拿着你母亲十倍、百倍的俸禄,都去做什么去了?”

兰沁禾垂眸无言。

万清膝行上前,磕了一头,“母亲,这孩子都是儿媳管教不力,儿媳这就带她回去,将她关进祠堂里好生反省。”

“你是宰辅,天下万民都要你操心,这点小事不用你费力。”兰老太太是很不喜欢万清的。明明是嫁进来的儿媳妇,可她尽顾着自己的声名利禄,膝下的孩子一盖不管,兰家的子孙不出息,一半都是万清的缘故。

这话听着讽刺,万清连忙道,“母亲这话折煞儿媳了,儿媳知错,日后一定悉心管教他们,绝不会再让您失望。”

“我知道你在我这里说好话,转头就又心疼孩子放任他们去了。”老太太冷哼一声,“这么多年你倒是好做人,上不得罪我这个老太婆,下卖给西宁郡主和光禄寺卿面子,你既然不管,就别碍着我来管。还是说那位西宁郡主如今只管宫里的叫皇奶奶,瞧不上我这个兰奶奶了?”

这话一出万清和兰沁禾同时磕下,额头紧紧贴着地板,不敢抬起半寸。

老太太望着下面孙女儿毕恭毕敬的身影,遥远而生疏。

何曾几时兰沁禾还是喜欢往自己身边来的。

小时候的她会在自己房中找书读,会垫着脚去摸西洋钟,被万清训斥后还理直气壮地回答“母亲,我在格物致知”,会拒绝仆人给的软枕,“君子不贪床榻,我只用白玉冷枕”。

她会陪着自己手谈,陪着自己天不亮就起来练字,陪着自己跪坐半日品茗修禅。

老人家幽幽地开口,声音疲惫且沧桑,“七岁的姑娘家尚且还知道勤俭爱民,二十七岁的人了,每日拿着民脂民膏,今日去打牌花去三十吊钱,明日陪佳人游湖花去几百两,后日竟和府里的戏子纠缠不清。兰沁禾,你何德何能?”

兰老太太深深地望着下面跪着的孙女,说不清是痛心疾首还是如何,浑浊的眼里一片通红泪光。

“祖母老了,真不想为了这点事情伤了家里的和睦。”她望着纸上稚嫩字,终究舍不得太过冷峻,语气逐渐平缓,却也带上了哭腔,每一个字都痛心异常。

“你金榜题名,却不愿意步入庙堂,我想着沁禾这孩子从小受的苦太多了、过得太累了,在国子监松快两年也是好的。

“可过了年你就二十八了啊孩子。三十而立,你立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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