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滚烫的泪水亦落在他们相握的手上:那我去求郡王!
她闭目,道:你等我,我们一起去。
约定之日,她为自己换衣,坐在镜前一遍又一遍地梳着自己长发。
入京前那一夜,他曾吻着她的头发,将两人发丝交缠在一起,作为结发之意。
桌旁放着剪刀,梁上悬着白布。
她曾去寻过当日说他们没有夫妻缘分的高人。
他与郡王之女,是天定姻缘。高人摇头叹息,道,旁人于他,不过是孽,最多也不过是有缘无分
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终却只是一场孽债,一场有缘无分。
他若真为她求上郡王,惊动皇帝,幸运能得个举案齐眉,不幸却要满门抄斩!
姻缘天定,他若真能和旁人相守一生,她又何必苦苦纠缠?
踩上高凳,又想起高人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
高人说:你若想了断这场孽缘,不如出家。
她杜鹃参不透红尘,情根难尽。
宁愿一死,也舍不得断了与心上人相结的长发
满地长发缩了回去,怨气渐渐地消散了。
一名容貌清丽的红衣女子向顾拥雪跪拜下去,道:杜鹃多谢仙长不杀之恩。
顾拥雪道: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魂灵若不归于地府,身上怨气便会越来越重,这女子成厉鬼已有不小的念头,但竟未被怨气所迷,身上并无人命。
也多谢仙长早上没有将我驱赶。杜鹃惨笑道,这么多年,我是真生了怨恨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心甘情愿,只嫉妒他与旁人恩爱美满、幸福一生。
那高人说她是她情郎的孽,一语中的。
顾拥雪却又道:你是否吞过一只白底金纹的印刻?
仙长如何知道?杜鹃微讶道,我成鬼后便跟在三郎身后,有一日郡主娘娘的亲戚将一印刻赠给了他们,我头脑混沌,本能吞食
顾拥雪道:你被算计了。
聚魂印,本是鬼修用来练功的。
普通鬼魂不知法门,聚世间怨气而不自知。长久下去,移性情,入魔道。要么惹下滔天大祸,要么不及惹祸就被除魔卫道者诛杀。
宋沉轩道:师尊,杜鹃姑娘吞印怕是很久以前了,然而她如何找到蒋府,却叫人费解。
顾拥雪道:明日问问蒋府主人,便知道了。
一阵风吹来,杜鹃魂灵飘在了半空。
顾拥雪蹙眉,掐了个诀替她稳定:如今你不再是厉鬼,快去地府投胎转世吧。
杜鹃浑身一颤,忽然下跪磕头:求仙长大发慈悲,让我再多看三郎一眼。
他已投胎转世,前尘尽忘。
杜鹃饱含热泪道:他会忘,我也会忘,可在喝孟婆汤之前,我还想再见见他。
鬼魂的眼泪甫落地便化为点点星尘。
顾拥雪沉默片刻,道:你只能留到五更,五更锣声一响,必须马上离开!
杜鹃忙擦了眼泪,道:多谢仙长,多谢仙长!又磕了几个响头,她便化作一缕青烟,往蒋进陵的房间飘去了。
师尊莫不是故意的?宋沉轩忽道。
顾拥雪道:为师只是了了她的心愿。
阴魂近身,怕要折寿。
顾拥雪诧异地看了自己的小徒弟一眼,道:长华课业中无此相关,你从何处得知?
宋沉轩含糊道:出门历练的师兄说的,我听了一耳朵。
顾拥雪便道:按理说,前世今生已是过往烟云,为师不该允她前去探望
师尊这是心软?
只是觉得不公。顾拥雪淡淡道,她本可以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美满和乐。
可是一句上天注定就毁了一切,何其不公?
蒋府主屋,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从窗前略过。
黑影似乎发现了什么,驻足在窗前。
屋内蒋进陵与他妻子相拥而卧,双手紧牵。
床前一道淡白魂影痴痴地看着蒋进陵,动也不动。
他的心上人与别人有姻缘线。
五指相扣,细淡的姻缘线便隐在指间。
淡白魂影伸出手,想摸一摸自己的心上人。
蒋进陵眉头微蹙,她的手便吓得缩回了。
她现在是鬼了,若靠他太近,反而会害了他。
百年难捱的时光到了现下,忽然就像指尖的细沙,如何努力也抓不住。
当,当,当
五更的铜锣敲响了,更夫在街上扯着嗓子大喊,声音穿透了大宅小院,直接惊醒了早不属于这
尘世的人。
三郎泪水滚落眼眶,淡白魂魄隔空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愿你永世平安,妻贤子孝。
我,我走了
魂魄消失了。
床上的蒋进陵握紧了妻子的手,眼角却有热泪涌出
顾拥雪送走了杜鹃,灭了招魂灯,正欲回房。
蒋进陵踏入院子,双眼红肿,一脸憔悴。仙长,你可收服了那女鬼吗?
顾拥雪淡淡道:已收服了。
她,她没害过人。蒋进陵哑着嗓子,道,仙长莫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修行之人,行事多留余地。
蒋进陵便向顾拥雪拜了一拜,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顾拥雪并没有问蒋进陵任何问题,回到房中,眼前天旋地转,扶住梁柱,勉强忍耐这一阵的战栗晕眩。
昨日他动含光剑打散女鬼形体便牵动了暗伤,晚上,又受了那么多的阴气。
他体内的阴阳平衡本来就不稳,若只受伤还能调息一阵,现在他怕连调息都不成了。
强压下伤势,不欲惊动同屋的徒儿。
顾拥雪慢慢走到床边,合衣睡在床榻外侧。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双眉紧蹙,呼吸却渐渐平稳。
床榻里侧的宋沉轩睁开眼睛,眸中毫无睡意。
叫你逞能。上身凌空,手掌撑在顾拥雪脑侧。
宋沉轩亲上他的嘴唇,渡去纯阳真气。
顾拥雪体内的伤势不算太重,只是许多阴气却缠在他躯体里不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