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岭再次悲哀地认清谢之容确实是个绝世美人的现实。
不仅长得漂亮,声音也好听,此刻不知道因为什么平添喑哑。
好听又迫人。
萧岭用力掐了下指尖。
今天晚上的谢之容实在太不对劲了!
萧岭目光落在谢之容脸上,突然发现他眼眶泛着红,那种放在这张脸上,本该叫人觉得堪怜又惑人的旎红,然而即便离谢之容毫无瑕疵的眉眼离萧岭不远,皇帝半点都没有察觉到楚楚可怜。
反而愈发警惕,脊背都绷起。
谢之容身上太烫,“你发烧……”话还未完全问出口,萧岭旋即反应过来,近乎震惊,“你吃了什么?”
谢之容这般反常的举动,除了吃了那玩意萧岭想不出来别的可能。
担忧之余难免生出了一丝对古代医学技术的感叹,这玩意世界上居然真的存在。
但转念一想这也就是个小说世界,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大约也不奇怪。
着急地向前两步,想看看谢之容的情况。从前因为谢之容的身份尴尬,两人都会会刻意保持一定的距离,从未如今日这般近过,近到炽热呼吸尽数落在萧岭唇角。
他不加掩饰的急切落入谢之容眼中,不知为何,叫谢之容想远离他的想法瞬间偃旗息鼓。
谢之容闭了下眼睛,漆黑的睫毛颤抖着,显得被睫毛笼罩的那一块皮肤颜色愈发分明——透着糜红的白,他老老实实回答:“药。”
到底是什么药,两个人都清楚。
总归不是穿肠毒药。
却悚然,宫中布防未免过于松懈了!
晚膳是谢之容自己用的,上午离开时谢之容还安然无恙,“膳食和药查过了吗?”萧岭压抑着怒意,问道。
谢之容点点头,“已,命人去查。”
他双颊也泛红,既像是羞赧,又宛如喝醉,玉山倾将倾动人。
萧岭见他眼神还算清明,与自己对谈亦如流,稍微松了口气。
他还真佩服谢之容的定力,这个时候除了呼吸急促一些,身上比平时烫了点,居然看起来还跟没事人一样。
中毒者本人表现得太镇定,萧岭亦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以至于眼前这个场面并不很旖旎。
“太医臣也派人去请了。”谢之容垂首,“陛下不必担忧。”
所以他来时,谢之容正在为了抵御药性沐浴?
谢之容发现不对后立刻叫人去查今天晚上自己入口的一切,同时派人去请太医,吩咐完一切便去沐浴,处理得十分冷静,倘若萧岭不是有事找他,或许第二日,只会知道谢之容被人下毒了。
谢之容不会因为这种事派人请他。
然而萧岭恰好来了。
亲眼面对这样尴尬的场景。
谢之容身上太烫,颈间耷着湿漉漉的长发,水珠蹭到他的皮肤,很快与汗水凝在一处,滚落打湿领口。
因为萧岭来了,内室并无宫人在。
安静、无声,萧岭甚至能听到谢之容愈发急促的心跳。
他的神情还是平静的,但倘若萧岭愿意自己看,应该看得清谢之容额角绷起的青筋。
竭力忍耐着。
萧岭离他太近,一缕淡雅的香气萦绕在谢之容鼻尖。
半个月来的朝夕相处,谢之容记住了很多皇帝的小习惯,譬如说,皇帝不喜欢在衣服上熏香,亦少佩香囊,这股香气,更不是任何一种宫廷所用的香料。
即便中药,谢之容自觉神智还算清晰。
是应防心。
他从未见过那位应大人,却知道,皇帝身上的香味与应防心有关。
不知君臣二人的距离要有多近,皇帝才能沾染上应防心身上的熏香气。
是否,有他们此刻这样近?
这药使人浑身滚烫,上下烧灼着,神智不甚清醒。
谢之容太厌烦局面不可控,因而此刻心中生出了无限的焦躁。
萧岭近在咫尺。
伸手便可触碰。
他手指微抬,随后猛地压下。
我在……做什么?
他质问着自己。
在做什么?
萧岭离他太近,可清晰地看见谢之容原本清亮的眼眸中浮现出的血丝,狞丽而妖异。
他的眼中清晰地映出了萧岭关切的面容。
那是毫无恶意的、带着焦虑的神情。
绝对不会是萧岭。
哪怕皇帝口口声声说,喜欢他,倾慕他。
但谢之容知道,萧岭一直在撒谎,骗所有人,亦骗他。
仿佛被刺痛了一般,谢之容眸光一颤,眼睛骤然阖上一瞬。
萧岭陡地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太近,近得已经到了冒犯谢之容的程度,他开口,声音沉沉,主动拉开了与谢之容的距离,“朕出去看看到底……”
这句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下一刻,便被蓦然响起的惊愕气声取代。
萧岭猝不及防,被攥住手腕,生生拽了回来。
他险些站立不稳,幸好谢之容恰到好处地扶了他一把。
他揽住萧岭腰肢的动作几乎可谓轻柔,小心翼翼的,生怕一点用力,便会伤到那再羸弱不过的皇帝。
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却以全然不同的强势,紧紧攥着萧岭的手腕。
皇帝生得漂亮骨头,既坚硬又羸弱,嶙峋而秀美,很容易让人升起一种折断的欲望。
而这截腕骨此刻就攥在谢之容看掌中,骨肉贴合。
谢之容垂下眼,像是不愿意让萧岭看到他眼里涌动的情绪。
“陛下,”他柔声询问道:“您要向臣请教什么?”
他身上温度滚烫,乍然贴合,叫体温偏凉的萧岭险些发抖。
宛如冰炭不投。
他又问了一遍,吐出的气息炙热,落到萧岭近在咫尺的唇瓣上,仿佛神魂都要为之战栗。
“要请教什么?”他问。
仙姿佚貌的美人近在咫尺,像是一个蛊人沉沦的诱惑。
“朕……”
“什么?”谢之容耐性地哄着萧岭开口,几乎称得上循循善诱。
或许是谢之容身上实在是太烫了,萧岭甚至觉得有点呼吸不畅,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下。
这是男主,男主!
他心里铺天盖地地回荡着这个想法。
想想书里暴君的结局,你不要以为你的脖子比暴君的硬吧!
眼下谢之容中了毒,神志不清,他要是乘人之危,日后该怎么面对谢之容。
萧岭以一个薛定谔的直男的理智拒绝,“朕改日再来请教。”
谢之容眉头轻轻皱了下。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凑得更近了。
于是被传染了一般,萧岭只觉得自己心跳的和谢之容一样快。
“知道了。”谢之容回答。
你知道什么了?
萧岭忍不住心说。
像是听见了萧岭的心声似的,谢之容道:“我知道没什么可问的了,”他嘴唇翘了下,似乎笑了,也似乎没有,但他眼中确实毫无笑意,唯有几乎能燃烧一切的沸腾的火焰,“先前已经在御书房问完了。”
在御书房问完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
萧岭深吸了一口气,偏偏触目所及,触手可碰的皆是谢之容,氤氲着的水汽变得温热,反而更加滞重粘稠,如有实质,“之容,朕是萧岭。”
你别认错人啊!
这个话的内容,怎么也不像是谢之容该对他说出口的。
他俩要是稀里糊涂干了什么,这个责任,哪怕萧岭想负,也负不起。
没见过原书里谢之容有过什么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不过原书里没有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原书里没有出现的人太多了,萧岭倒是想问问系统,但是他确定那玩意一定会趁火打劫,遂按捺下来。
谢之容闻言缓慢地眨了下眼,目光落在萧岭脸上。
皇帝一如既往的苍白,仿佛半月以来的调养与休息在他身上根本毫无效果似的,五官艳丽,却因为总是病恹恹的,透出一种颓靡,似一朵,颜色殷红刺目而边缘开始腐败的花。
漆黑一片又满溢雾气的眼睛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惊愕与不解。
怕谢之容烧的听不清,“朕是萧岭。”他又道,一字一句,清晰至极。
谢之容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火在燃烧。
烧得名为理性的东西摇摇欲坠,烧得谢之容险些开口,打破与萧岭这段时间以来好不容易维持的平衡。
他很想问问萧岭,到底为何要他入宫。
想问问萧岭,做戏到底是想给谁看。
再问问萧岭,是不是从始至终都那么会撒谎,会骗人。
“之容?”萧岭试探着开口。
从谢之容的神情中他很难看出什么,他能看到的,只有谢之容越来越红的眼尾。
谢之容的体温随着两人皮肤相连处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
太烫了。
萧岭能感受到自己本能地因为接触到热源而轻颤。
皮肤的颤抖忠诚详实地反映给谢之容。
是在害怕,还是厌烦?
谢之容想。
这个时候能保持二分理智都极为罕见,像谢之容这样中药之后只是情绪略有起伏的人几乎没有,但纵然敏锐如谢之容,要他此刻通过这一点点接触来分析萧岭的感受还是太困难了。
“之容,”萧岭见谢之容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抵触,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你先放开朕,朕想,去看看太医为何还没有来。”
这当然是托词。
珉毓宫位置偏僻,太医来的晚些情有可原。
况且太医来了自然便有人通禀,何需萧岭亲自去看?
和谢之容这个神智不知道清不清醒,还非常危险的美人独处一室,萧岭为了自己脑袋的安全,也要离谢之容远点。
越远越好。
“去看看太医为何没有来?”谢之容好像神志不清,重复了一遍。
萧岭拼命点头。
谢之容垂首,几乎将脸埋在萧岭的肩头。
吐息落在皮肤上,痒而烫,萧岭想躲开,腰间的手臂却如箍一般,将他禁锢住。
萧岭听到一阵轻笑。
低且轻,在耳畔回荡着。
竟是谢之容在笑。
谢之容想,他只是中了毒,而不是伤到了脑子。
萧岭不必拿他当傻子糊弄。
谢之容很愿意放开萧岭,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被人触碰的人,第一次见到萧岭时,因为萧岭碰到了他的手腕,他回去将手里里外外洗了干净。
可是自从他入宫以来,萧岭做戏、骗人,拿他为由,做了许多事。
萧岭想,谢之容便配合。
然而今日,谢之容很不想让萧岭得偿所愿。
事事皆如萧岭所愿,事事尽如萧岭所料,皇帝一贯平稳镇静,令他露出意外的表情,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至少对于谢之容来说,很有趣。
“陛下想要臣放手。”谢之容低声道,那声音传入耳朵,宛如小钩子一般,引诱着萧岭低头,“是吗?”他直说。
“是。”
谢之容的思路比他想的清晰多了。
要是举动比平时让人摸不着头脑,萧岭都要怀疑这药是不是过期了。
“放手,可以放手。”谢之容弯了下眼睛,“于臣而言,有什么利处呢?”
都这样了谢之容居然还没忘记和他谈条件。
想起之前喝过的那些苦得舌尖让萧岭都发麻的药,萧岭无言片刻,觉得谢之容的性格比自己更锱铢必较。
一点亏都吃不得。
偏偏,萧岭又不能不顺着他。
萧岭与谢之容的力量差距只能用天壤之别来形容,皇帝体质羸弱,谢之容却是可征战沙场的,萧岭挣脱不开,眼下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姿势,难道要他喊人进来,让人掰开谢之容的手吗?
他真丢不起那个人。
萧岭转了转脖子。
这个姿势比刚才更加贴近,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谢之容身上到底有多烫。
他呼了一口气,尽量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反问道:“那之容想要什么好处?”
有条不紊,从容不迫。
如果放在平时,谢之容会很欣赏。
但是此刻听来,就让谢之容没有那么愉快了。
谢之容微微抬头,湿润的水汽侵扰着萧岭脖颈间的皮肤,“臣想要的,陛下都会给吗?”
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许诺的问题。
但萧岭不介意许诺。
他本不是个一言九鼎的君子。
“你说。”萧岭回道。
回答的太快,就很像撒谎。
谢之容轻笑。
萧岭忍着把他推开,让谢之容别在自己耳边笑的欲望。
这种感觉太陌生,也太奇怪,萧岭没法适应。
“臣想问,”谢之容开口,慢条斯理地道:“陛下为何要臣入宫?”
萧岭一时沉默。
太医为何来的这样慢。他不无抱怨地想。
幸好谢之容中的毒不会危及生命,且谢之容定力过人,犹有理智,不然要太医令来做什么?收尸?
谢之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点仿佛示弱的低柔与绵软,“陛下不是刚刚还许诺臣,无论臣要什么,陛下都会给吗?”
萧岭无言,心绪转得飞快。
怎么说?说什么?
和谢之容说我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我本该毫无联系,我也不是皇帝,我不过是个商人而已,你是书中人,是男主,是剧情要你入宫而不是我。
是注定的磋磨与折辱。
萧岭有时很好奇,这样的剧情,究竟是打磨璞玉,使美玉光华流转价值连城,还是生生掰去凶兽尖齿利爪,熬鹰训狗。
萧岭在走神。
谢之容感受得到。
于是开口,又唤了句,似是催促,又似其他,“陛下。”
那声音就在耳边,谢之容每一次出声,都能引起鼓膜的振颤。
萧岭无法说实话,此等怪力乱神之事莫说谢之容不会相信,就连亲历者如萧岭,仍觉不真实。
萧岭略一思量,故作惊讶道:“朕记得朕说过,莫非,之容已经忘记了?”
他像是要与谢之容对视似的,偏头,错开了与谢之容的接触。
谢之容贴在他身上时,他觉得热力惊人,待分开,方意识到内室寒凉。
谢之容保持着这个埋肩的动作,须臾后直起腰身。
错开时,萧岭的长发蹭过了谢之容的面颊。
萧岭神情坦然,却还是在与谢之容视线相接时升起了闪躲的欲望。
谢之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比方才更妖艳。
简直,像个引人堕落的妖魔。
“之容,不会真的忘记了吧?”萧岭先发制人。
入宫的理由是什么?
是第一次见面那日,萧岭坐在床边,神情真诚而歉然,那传闻中可叫小儿止啼的暴君却对他说:“朕恋慕之容。”
因为喜欢,所以要他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