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大的变数就是萧岭。
不是想象中暴虐无道的皇帝,亦非蠢笨庸碌之君,萧岭在国政上所表现出的聪明与热忱简直大大出乎谢之容的意料。
万事皆好,只是性格悬浮不定,行事随意,待亲近臣子又少威,不管什么样的话都能向人许诺,仿佛根本不知道帝王一言九鼎。
只要亲近些,得他稍稍喜欢些,便极尽所能地优容。
就譬如,今日。
二指捻过圆润的黑子。
谢之容难以回忆当萧岭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只有你一个时自己的心情了,只要想想,便觉心跳的太快,以至于耳边嗡鸣。
萧岭喝醉了,可他的眼神比清醒时还要认真,还要诚挚。
仿佛,这不是一句醉话,而是出自真心实意。
谢之容按着额角,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句,基于怀疑的真心话。
萧岭若不是认为他对天下心怀觊觎,断然不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朕给你江山,可萧岭说这句话时,却非作伪。
极端地信任与刻入骨血的怀疑。
如果不信任,不觉得谢之容可以做个好君主,以萧岭的性格,不会许以江山。
可如果信任,萧岭更不会许他江山。
谢之容轻轻皱眉。
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萧岭面前展露了太多野心。
事实上,他在萧岭面前一直竭力压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不希望萧岭看见他争权夺利的样子。
可萧岭还是怀疑他。
谢之容更不明白,如今在外有异族陈兵,内有赵氏兄妹窥伺国器,受恩王更是国之顽疾,心腹大患,萧岭何以就觉得,最野心勃勃的是他?
谢之容不否认自己贪权,可是今天晚上,他想要的……分明不是皇帝这个贵重至极的承诺!
他该怒,怒皇帝的疑虑。
可他没有拂袖而去,在听到皇帝说只给你一个人时,他忽地不想离开。
明明告诉自己要走的,可只是坐在在那,静静地望着萧岭。
而萧岭也在看他,像是期待他有一个高兴的回应。
他张了张嘴,他听到自己比方才更为恭顺,更为谦卑地,仿佛感恩戴德地同皇帝说:“臣谢陛下抬爱。”
于是萧岭心满意足,朝他一笑,眼睛都眯起。
醉得厉害,不多时就睡去。
谢之容安静地坐在那,他心头鼓噪,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帝王身上游移。
连谢之容都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竟也会如此贪婪,对象非是至高无上的权位,而是皇帝。
不需和萧岭解释为什么要这样看他,于是目光慢条斯理,一寸一寸地划过萧岭的身体。
喉咙中好像被人塞了炭火似的,滚烫炽热,连呼吸都觉疼痛。
而唯一能缓解疼痛的,近在咫尺。
那一瞬间谢之容甚至想好了,如果第二日萧岭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做了僭越之事,他要以什么样的姿态来面对萧岭。
甚至,不会令萧岭觉得厌恶,而是愧疚,而是无地自容。
谢之容可以利用这种感情,与皇帝愈加亲密,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谢之容擅观色,更比萧岭还善作伪。
有一瞬间,他当真动摇了。
如谢之容自己所言,他非是正人君子。
他从来都不是,更不觉得自己是。
最好的理由是萧岭亲手送到他眼前的,如果他不用,岂不是浪费了皇帝的一片好意?
他伸出手。
却连指尖,都没有在萧岭的皮肤上有半刻停留。
不是不想得到,而是太想得到了。
所以他不愿意,用这种方法得到。
谢之容不确定自己再在皇帝床榻边停留下去会不会后悔自己刚才无动于衷,于是下床,直接离开未央宫。
谢之容起身,将刚刚燃尽的降真香改成了皇帝命人送来的浮光香。
平心养神。
谢之容重新坐回棋局前。
已成死局,看似无计可施。
谢之容无声地坐着。
忽有脚步声传来。
他隐隐约约听到宫人在说什么,声音压得很低,所以那脚步声也好像怕打扰到他似的,轻,但并不慢。
谢之容缓缓地闭上眼,仍在思索棋局。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掩藏着什么惊涛骇浪。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那人见他坐着却阖目,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之容?”
这个声音谢之容再熟悉不过了。
是谢之容此刻最想听,亦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别让我反悔。
谢之容想。
对方也不再开口,过了许久,像是为了测试一下谢之容有没有睡着那样,伸出了手,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手指落在了谢之容的唇瓣上,轻轻一压。
下一刻,那只手便被捉住,锢在掌中。
谢之容慢慢睁开眼,“陛下。”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