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皇帝上车,众臣方舒了一口气。
车帘落下。
萧岭手刚要放开,却被谢之容反手握住,牢牢抓着,放在膝上。
萧岭望着他,原本先前不知有多少话想说,思来想去半天,私下见到谢之容时,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好凉。”含笑的,调侃之意分外明显。
谢之容未着腕甲,手指上也无铁甲包裹,萧岭说的凉,是他皮肤与谢之容膝上甲胄所接触的凉。
便握着萧岭的手从膝上移开,他偏头,以面颊贴住了萧岭的掌心,眸光含笑地望向萧岭。
萧岭被他清潋的眸光弄得呼吸微滞。
心中感叹果然谢之容才是狐狸精。
月余征战非但无损谢之容容貌,反而更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仿佛……利刃见血之后,更加危险了,锋芒毕露。
刚叹完,便觉腕上被轻轻捏了下,谢之容笑道:“狐狸精?陛下是在说谁?”
在说谁?
萧岭这才意识到自己出了声。
但同谢之容相处久了,萧岭已不觉得尴尬,坦荡地反问:“之容觉得你我二人在车中,猜猜看,朕在说谁?”
总不能在说顾廷和。
狐狸这个称呼,很容易让谢之容想到,早就入京,且对着萧岭殷勤至极的顾廷和,顾将军——顾廷和在武帝活着的时候来京述职,可不会天天往皇帝书房跑!
谢之容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毫无破绽。
话音刚落,掌心顿觉温热。
是,谢之容的唇瓣?!
萧岭呼吸一乱。
那蛊惑人心的狐狸精偏偏还要抬眼看他,黑眸中似有诱人沉沦的暗光,低语道:“陛下,不是在说臣吧?”
吐息尽数落在掌心上,萧岭却觉得脊背泛着酥麻,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面尽数是护卫、王公大臣,岂是是胡来的地方?
萧岭要抽手,谢之容不愿意,只移开了唇瓣,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看来陛下在信中说的想臣是假的了。”
萧岭闻言被弄得气笑交加,五指移动,在谢之容唇上一压,倾身过去道:“难道非要这样,在之容眼中才是真的?”
谢之容定定地望着他,眼中似有情绪翻涌。
也似乎,有烈焰在燃烧。
然而不等谢之容凑上,萧岭已抽身坐直了。
手自然也趁着这个空当,从谢之容的禁锢中逃开。
“陛下。”谢之容的语气有些无奈。
萧岭却坐直了,对谢之容道:“之容,多谢你。”
他说的相当认真。
他一眼不眨地望着谢之容,说出了这句,郑重非常的道谢。
这次,呼吸微乱的成了谢之容。
若只是臣子,皇帝的感激,他当觉得无上荣耀,愿为皇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可若不只是臣子,这句感谢,却戳中了谢之容先前一直埋藏心底的隐秘不安。
动容,亦不安。
谢之容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没在发抖,他回答,“倘为陛下,臣九死不悔。”
第一次,他想到的不是天下,不是江山,不是社稷。
第一次将那些雄心壮志勃勃野心抛之脑后。
曾愿平定叛乱,扶社稷于危难,挽大厦于将倾,位极人臣,列土封疆,名篆青史,现仍旧愿意,却非为其他,而是为与眼前帝王一诺。
凯旋而归,然后,等皇帝来接他回。
“陛下,与臣之间,不必言谢。”谢之容垂首道,仿佛是恭顺到了极致的臣下。
臣,甘之如饴。
那,您呢?
本想讨个亲吻,只是被萧岭吻了眼眸。
他虽不满意,但想想之后,也可稍微忍耐,徐徐图之。
谢之容不知道的是,萧岭不是敷衍他,而是他垂首时的神情,落入萧岭眼中,实在动人,便落下一吻。
这一吻似乎缓和了方才难以描述,既微妙暧昧,又紧绷脆弱的气氛。
谢之容扬起了个笑,玩笑道:“陛下给臣准备了什么封赏?”
萧岭故意逗他,“黄金万两。”
谢之容配合着萧岭,摇头说:“不够。”
“还有,加官进爵?”萧岭试探着问道。
谢之容笑道:“不知陛下要给臣一个什么官位?”握住了萧岭的手,手指插-入指缝,十指相扣,亲密得宛如骨肉贴合。
“王爵如何?”萧岭亦笑,“朕给你的封号还没想好,加封为王,一应官职仍旧保留,”萧岭当然知道,原书之中,因为爵位一事带给过谢之容多大的侮辱。先前他给谢之容封爵,无论是时人还是日后史册,都只会说谢之容是佞宠,今日,却是堂堂正正,以攻取爵,“日后,之容的身份便无可置喙。”
谢之容那一刻心中震惊极了,往日不安惶恐陡地被扩大了,可下一刻,萧岭就说出了令他更为震惊的话,皇帝是无意的,却也是真心的,“可名正言顺地开府,而不必屈居后宫。”
萧岭从来觉得,以谢之容的矜傲,要他以禁脔的身份居在宫中,对于谢之容而来,是一种折辱。
对于稍有傲气的人来说,被夺了爵位,禁锢于宫中,都是折辱,何况是谢之容?
谢之容霍然抬首,近乎不可置信道:“陛下?”
情绪滔天。
先前根本没有解决的,只因为局势被压制住的,名为君臣的枷锁,帝王的猜忌,还有萧岭从未给他过任何的,关于感情上的承诺,足以在今朝,在此时,顷刻间爆发。
萧岭被谢之容的反应惊住了,忙道:“之容,怎么了?”
交叉的手指愈发紧了,骨头硌着,令人感受到了疼。
谢之容面上几无血色,他望着萧岭注视自己的,全部是紧张关切的目光,他顿了顿,原本想将这话说得委婉一些,出口的已是经过斟酌的言词了。
皇帝最为忠心耿耿,又关系最为暧昧不清的臣下问他的帝王。
谢之容问:“陛下是腻了臣,不要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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