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圆说没有,这事毕竟还有待商榷,她宁愿相信他是好面子,在朋友面前说大话,也不好一棍子打死他,不给他自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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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沈澈回到府里,便上哥哥的书房回话。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幽幽的烛火照着案后坐着的人,脸色阴沉犹如阎王。
他咽了口唾沫,“事儿办成了,四姑娘也全听见了,这会子大约正难受呢。”边说边叹气,“我真是罪过啊,和淳之那么多年的交情,临了竟坑了他一把,我对不起他。”
沈润凉凉瞥了他一眼,手里盘弄着那面饕餮牌,淡声道:“振兴沈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还需你我兄弟精诚协作。再说那些话没有人逼他,是他心里所想,冤枉他了么?我原是赌一回,只要他当着众人说一生只有她一个,我也就不争了,可惜他没有,怪得了谁?我早就说了,一个花丛中流连惯了的老手,没有杀伐决断的心,将来必是个烂好人,且有对不起四姑娘的时候呢。这回的几句话不过是个引子,要彻底拆散他们,还得下猛药。”
沈澈惶然看着这位兄长,“殿前司的手段,不能用在淳之身上!”
沈润笑了笑,发现沈澈还算讲朋友义气,李从心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他自然要掂量着办事。
“放心,我没你想的那么龌龊,也不会害他受苦,管叫他受用就是了。”他把手里的饕餮牌放在面前的泥金纸上,一根手指点着饕餮的鼻尖说,“谢纾攻打石堡城,攻得十分不顺,你知道么?”
沈澈说知道,“六万精兵会战,打得你死我活的。”
沈润一哂道:“本就是赔本的买卖,送死的仗。六万人强渡药水河,死了好几千,石堡城打了两个月,尸首都垒成山了,也没能攻下来。前日下了死令,限期攻占,结果城里箭雨滚石,谢家军损兵折将,圣人勃然大怒,再打不下来,谢纾的脑袋恐怕就要保不住了。”
沈澈吃了一惊,“禁中下令了么?”
沈润说没有,“想也快了,就是这十来天的事。”
“要是还打不下来呢?”沈澈道,“等谢纾被杀了头,四姑娘守孝三年,丹阳侯府自然悔婚,可说是顺理成章。不过三年,哥哥等得及?这线也放得太长了些!”
沈润抬头瞧了他一眼,“你到现在还是个五品都使,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让李从心退婚填进那么多条人命,值得么?”他的指尖从饕餮的鼻尖移到了獠牙上,“谢家老太太这回少不得又要来求我,既要求我,四姑娘就得出马……”他低头,牵着唇角一笑,“空口白话,哪里好意思一再求人,总得给些好处才能买通。我呢,倘或条件合适,殿前司驻守在剑南道的翼军,倒可以借谢纾一用。”
殿前司的精锐,不到危急时刻是不能随意调动的。谢纾带了六万人出征,这六万人里大多是厢兵,扛着大刀浴血奋战,平时虽操练,但那种应付式的伸胳膊踢腿,在两军对战时全凭肉搏,毫无机巧可言。殿前司的则不同,少而精,随意点出一个来,飞檐走壁不在话下。石堡城易守难攻,其实守城的不过六百来人,竟让谢纾的人死了一拨又一拨,看来老将老矣,没人相帮是不成了。
沈澈回过味儿来,“哥哥这回解的围,可有些大了,私自调动驻军,成倒还罢,不成会引火烧身的。”
沈润扶额叹息:“我当然要先同圣人通气……”说罢胡乱摆了摆手,“你媳妇有孕,为什么傻的人是你?你快回去吧,戳在我眼窝子里,我会想贬你的职,让你去守宫门。”
沈澈一听不敢逗留了,抹头就走。走了一程回头看,指挥使把腿搁在书案上,人半仰在圈椅里,一手高高吊着那面玉佩,颠颠荡荡看了半天。最后看得高兴了,把玉佩盖在眼皮上,要是猜得没错,他此刻应该正感慨,天助他也吧!
作者有话要说:行首:美妓。
第67章
谢纾久攻石堡城不下的消息暂且没有传回谢府,谢家上下倒还算岁月静好。
家里轮番的喜信儿有了,又逢着李观灵就要往上京赶考,莲姨娘那日和老太太请了示下,“不拘兰山高中不高中,总算孩子来了幽州,在幽州也算有亲可靠。大丫头不放心他,却又不好送考,老太太瞧,咱们家里设个筵,把两位姑爷一并请来热闹热闹吧。”
老太太一想也是的,如今两对孩子都没有成婚,兰山和淳之也只能走亲戚似的来往。眼看秋闱的时候要到了,姑爷和家里哥儿都要应试,这会子办个家宴,吃一回席,就当给他们践行。便道好,“你看着张罗吧,太太这程子身上不大好,就不要劳动她了,有什么要紧的再去问她的意思就是了。”
莲姨娘应了个是,说起扈夫人,少不得撇嘴一笑。
什么身上不好,往常耀武扬威的,娘两个活像谢家的霸王。要是没有护国寺那件事,到如今还把众人踩在脚底下呢。到底老天有眼,这回风光不起来了,亏那扈氏脸皮也厚,原以为二姑娘会找个尼姑庵修行,结果竟还是死赖在府里,继续让谢家蒙羞。
跟前丫头搀着她走出荟芳园,小声道:“太太一气儿没了精气神,连家都不当了啊。”
莲姨娘听了发笑,很体谅地叹了声,“咱们老太太最体人意儿,怕她没脸,成全她的体面呢。只是这么躲着,总不是方儿,回头老爷回来了,见姑娘弄成了这样……”想着想着,大摇其头,“真是祖宗十八代的脸都叫她们丢尽了,看她怎么向老爷交代!”
主仆两个窃笑着,周详预备去了。
然后下帖子请人,女婿们没有不来的。老太太很欢喜,坐在上首笑吟吟道:“家里久没热闹了,如今只等你们成婚。咱们家娶过三回媳妇,嫁姑娘却还没有过,到时候定要好好操办一回。”
莲姨娘在旁听着,有心道:“四姑娘的喜日子还没定,料着没有咱们大姑娘早。大姑娘可是老太太的长孙女,到时候全赖老太太做主了。”
所谓的做主,无非就是姑娘的嫁妆。像这些子孙多的人家,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不是一样长短,原本老太太必定以二姑娘为主,眼下二姑娘不中用了,三姑娘又进了宫,她们的妆奁也该酌情添给剩下两位姑娘才好。
老太太心里有成算,姨娘敲竹杠似的叫她不喜欢,但因有客在场,囫囵应付了,又同李观灵闲谈,打听公府开春后关于大婚的预备去了。
清圆有些恹恹的,不知是不是天气太闷热的缘故,只觉浑身上下都难受,勉强作陪一会儿,从上房退了出来。
李从心自然跟她出来,亦步亦趋问:“四妹妹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大好。”
她嗯了声,“像是要发痧了。”边说边在眉心揪了两下。
树荫底下很凉爽,扶疏的枝叶间打下错落的光,他就着光柱看,那秀致的眉心很快便浮起一道菱形的红痕,胭脂色的,轻俏可爱,像时世妆里精巧的花钿。
“头疼么?”他仔细审视她的脸,“这痧发得有些重,随便揪一下就出来了。”
她拿手一抚眉心,道旁正有养着铜钱草的小石缸,便弯腰照了照。水里倒映出她的脸,她哎呀一声,赧然掩住了那块红痕,笑道:“像个二郎神。”
他喜欢她这种小姑娘的韵致,从骨头缝里透出灵动和鲜焕。她寻常是极自矜的,偶尔一调皮,顿时叫他心念大动。他伸过手来,“我替你按按吧。”
清圆笑着摇头,“还是回去叫春台替我刮痧吧,她是我们院子里手艺最好的,刮完了即刻就见效,回头好出来陪老太太用饭。只是要冷落了你,我没法子陪你,你在园子里逛逛,或是上前头找大哥哥他们去吧。”
他是个温存体贴的人,只说:“我送你回去,过会儿再去找他们。”
清圆便不推诿了,由他相送。今日小侯爷穿着月白的衣裳,一如她初次在春日宴上见到他时那样洁净温暖。她的余光里满载着这个人,其实好几回想同他聊一聊,又觉得无从说起,到底犹豫着,嗫嚅着,缓缓到了门上。她进了卧房,他又在外间徘徊了一阵子,才出院子往前头去。
春台沾了清水的铜钱落在那光洁的脊背上,刮上一道,皮下便有星星点点的痕迹浮现。再要刮第二道,清圆却合衣坐了起来,春台纳罕,“姑娘怎么了?”
清圆笑道:“我想起一件事,没同老太太说,还得往荟芳园去一趟。”说罢理好了衣裙,重又出门。
抱弦忙取了伞来替她遮阳,只是她一路上走得踟蹰,看样子并不急于见老太太。
四姑娘向来有成算,这种一时忘了,再跑一趟的事很少会发生,抱弦心里隐约知道了些什么,细声道:“姑娘是要找三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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