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份委屈,也一直被他压在心底,今日,倒是因为被师父怀疑而一股脑宣泄了出来。
虽然纪承岳的怀疑并没有错,但在薛仁心里,想的却是师父好端端的为什么怀疑他?明明在曹子睿入门以前师父从来没有过这样。
那么还是因为曹子睿!因为他师父的宝贝小徒弟受了伤,就开始怀疑自己!
薛仁眼中现出一抹阴狠,纪承岳的心软并没有让他迷途知返,反而让他将一切罪责都怪到了曹子睿身上。
他用手遮着眼睛,纪承岳并没有看到薛仁的眼神变化。
纪承岳只看到薛仁额头那沾着地板上的泥灰,鲜血淋漓的伤口,他轻轻叹了口气。
过来。他对着薛仁唤了一声,语气不复之前的严厉。
薛仁眼神闪了下,在内心衡量片刻后,还是听话的挪动了几下膝盖,膝行到纪承岳面前。
纪承岳掏出伸进袖袍里的手,手上拿着一个小瓷瓶。
他先捏了个最低级的招水的法诀,凝结了空气中的水汽,化作细细的水流,冲洗了一下薛仁额头的伤口。
破皮的伤口接触冰冷的水流,有些疼痛,但其实算不得什么,这种程度的伤口还比不过练剑时的擦伤。
薛仁也不会因为这种伤口叫什么痛,但他此刻在水流触及额头的瞬间,不轻不重的嘶了一声。
短短一声,似乎是主人忍耐不住疼痛时发出的,又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在忍痛所以很快消失。
纪承岳的动作不由放轻了些。
薛仁察觉的到纪承岳的动作变化,他唇角在纪承岳看不到的地方勾了勾。看来他这一步走的是对的,对师父示弱,让师父心软,然后不再追究此事。
冲洗好伤口后,纪承岳又打开瓷瓶,用手指沾着瓷瓶内装的清凉药膏,轻轻在薛仁额头的伤口涂了涂。
他一边涂一边有些感慨:上次帮你擦药,似乎还是二十年前,你还没筑基的时候,因为跟人比武而弄了一身伤。
再之后,随着薛仁年岁愈大,约莫是男孩子天生的独立要强心理作祟,薛仁有什么心事也不再跟纪承岳讲,受了伤也不再到师父面前哭哭啼啼告状了,只学着一副大人的样子什么事都自己扛。
纪承岳虽然有些不舍,但也慢慢放手了,孩子总会长大的,也总有一天要脱离师长的庇护,独当一面。
他先是暗中观察了一阵,见薛仁将很多事都处理的很好,便彻底放手,任由薛仁自己出外闯荡、游历。
少年时的陪伴,让师徒两人的感情甚至胜于血亲,也成为最了解对方的人。
但因为薛仁在筑基之后,时常在外历练,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彼此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这个过程很慢,仿若润物无声的春雨,在纪承岳完全没有发觉的时候,已经在两人面前积成了一滩难以跨越的水沟。
到今日,隔着水沟看对面的人,竟只剩陌生了。
他突然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经不再了解薛仁,即便面对着面,也不再清楚薛仁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像他万万想不到薛仁竟然会指使别人谋害自己的同门师弟一样。
一时间,回首往昔,再看今日,纪承岳只剩一声不知是何心情的感慨了。
薛仁听着纪承岳的话心里也是一动,他在外历练了那么些年,学到的最多的就是算计和伪装,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回到师门时也不曾将伪装脱下。
但此刻纪承岳的话将他带回了二十年前,回忆起了那个会因为受一点小伤而无所顾忌的跑到师父面前要师父帮着涂药的自己。
他伪装的面具被打破了些许,终于从缝隙里露出了一句真话,却是埋怨:师父若是多关心我一点,定不至于错过我这二十年需要涂药的伤口。
但凡纪承岳能将关注曹子睿的心分一半给他,他或许也不会走出这一步。
纪承岳听出了这话里的埋怨,有些失笑,他笑着摇摇头:你也大了,我还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你估计你也不愿意。
薛仁听了也是一笑,师父说的对,他也确实不愿意师父再把他当个孩子一样看待。
这种疏远本该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的话。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因为师父对两人态度的差别而心生嫉妒。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因为担心曹子睿抢走自己的掌门之位而对其下杀手。
如果曹子睿没有出现,他就不会面临这些烦恼,毕竟师父的关心,掌门之位,这些本该全都是他的。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曹子睿的错。
他非死不可!
药涂好了,纪承岳便收回了放在薛仁额头的手,薛仁也重新坐正身体,冲师父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几句话说下来,本来深夜质问而产生的紧张气氛消散了不少,此刻倒有几分久远的亲昵感了。
只是在薛仁这微笑下,是愈加坚定的杀心。
而纪承岳却全然不知,他捏了捏眉心,挥挥手示意薛仁离开。
然而薛仁坐在原地不动,却没有就这样走的打算。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单独问他师父一些事情,薛仁当然不会错过。
师父。薛仁突然又唤了一声。
纪承岳有些疑惑的看向薛仁,就见薛仁眉头紧锁,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师父,我在北海市呆的那几日,遇见了不少别派修士,碰巧听见他们在谈论北海市幕后的主人,天界上神北冥之主。
躲在床底的郝沉听薛仁提到自己,有几分惊诧,便暂时放弃了摆弄封烨捂着自己嘴的手,竖起耳朵听墙角,看看薛仁是不是要说他坏话。
哪料,薛仁下一句就是:他们谈论北冥之主之余,又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位上神身上。
薛仁说到这,小心的观察着纪承岳的神色,轻声念出那个名字:战神应龙。
纪承岳神色微怔,却是有许久没有听到人在他面前说起这个名字了。
郝沉则大失所望,感情自己就是个跳板,薛仁只是借着自己将话题引到应龙身上。
他便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封烨身上,就见封烨听的格外认真,眼睛都不移一下。
应龙与我派的仇怨,弟子也是知晓的,只是弟子一直不太明白,百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藏书阁里虽然有书卷记载,但弟子看后只觉疑惑更重。
薛仁做出一副疑惑的神色:无论是书上记载,还是那些外派弟子口中所说,都将师叔说成是千古罪人,可我左思右想,都觉得师叔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
凌云是纪承岳的师兄,薛仁唤他做师叔也算合理。
只是相对于大部分甚至不愿认这个前掌门的人来讲,薛仁对凌云的态度可以算得上是独树一帜了。
毕竟正常人听说这个犯下滔天大罪的长辈时,应该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才对,又怎么会亲昵的唤什么师叔。
纪承岳有些失神,薛仁的话让他不可避免的回忆起了些过往,进而有些沉湎于那段几乎不愿再提起的往事。
纪承岳一时没有说话,但不说话,却也代表着某种表态。
薛仁心里生出了几分笃定。他刚刚唤凌云师叔,又为凌云说话,纪承岳没有立即驳斥自己,只能说明...他师父果然跟在外表现的不一样,虽然对众人对凌云的指责默不作声,但心底里还是认为凌云并没有错。
薛仁继续试探:我师叔是何等惊才绝艳的人物,若非出了这番意外,想必我凌霄剑宗定不可同日而语。
师父,百年前,东海那场大火,都说建木在天火中焚毁殆尽,师叔也在火海中死去。但建木那么大,那么高,这样的参天之木,真的那么容易烧完吗?会不会在火海中留下什么残片?
薛仁逐渐将话题带向他真正的目的,他好似突发奇想:师父,你说,若是建木真的没有被完全焚毁,那跟建木心脉相连的师叔会不会可以借着这残片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