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风中隐约传来警笛呼啸,林炡他们应该已经快到了。
高墙上的通风扇叶将月光切割,旋转如惨白刀光,一刀一刀扫过吴雩幽深的瞳孔。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梢隐隐闪动着一丝寒芒,从后腰拔出短刀拆开电脑螺丝,轻易拆出主板,取出被两根线链接的CMOS供电电池,拔下插头后用锋利的刀尖短接正负极,迅速给纽扣电池放了电。
然后他把电池、主板都装回去,把匕首咬在牙齿间,坐在电脑前再开机
幽绿荧光在黑暗中闪烁,某个暗网聊天室打开,将三七与那个黑暗世界的联系彻彻底底展现在了他面前。
【我在国内已走投无路,银姐,救救我,我必须立刻出境!】
【只要你肯帮我这次,不论什么我都可以去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玛银:弄死他。】
【玛银:帮我弄死他,事成之后我立刻带你回掸邦。】
吴雩的视线在玛银二字上停顿半秒,食指微微颤栗,将屏幕往下拉。下一秒步重华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仿佛虚空中滋滋作响的引线轰然爆炸
吴雩全身血液直灌脑顶,面孔苍白而瞳孔瘆亮。
他终于明白了鲨鱼那番话真正的意思。
抛开作为警察的职责和名义,抛开所谓的信念和忠诚,如果你现在依旧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从此孑然一身;如果你不敢独自一人出现在我面前,我就让你身边从此再也没有任何人!
从二十多年前那个血腥深夜开始,他就应该知道死亡不仅仅只针对画师。从他扛起这画师的名义、从他画出这副皮囊面具开始,他们就针对着他身边的每一个人!
燃烧到极致的暴怒就像藤蔓破土而出,以过往几天短暂珍贵的快乐为养料,转瞬间穿透四肢百骸,占据了全部的灵魂。吴雩耳朵里轰轰作响,他坐在阴影深处,只能听见涨潮般一声高于一声的轰鸣,那其实是他自己粗重而冰冷的喘息。
少顷,黑暗中键盘敲击声响,吴雩敲下回车,两排文字被发上屏幕
【银姐,那姓步的我弄死了,这就带人头过去见你。】
【你在哪里等我?】
·
喂?吴雩?喂?
嘟嘟嘟
林炡无奈地收起手机,只见前面飞速开车的廖刚一只耳朵在听步话机里各种杂乱汇报,另一只耳朵却在听车载蓝牙电话,电话那头严峫的咆哮响彻车厢,估计已经快要气爆了:我弟弟呢?我这么大的一个弟弟呢?!为什么他只带了蔡麟一个出门,为什么你们没有全体出动跟他一道炸掉那个化肥厂?!为什么你们还在慢悠悠开车,他妈的看起来还一点也不着急?!
从廖刚的语气来听他大概已经快哭了:哥你听我解释,步队他们下午出去的时候那只是个可疑建筑,那只是勘察都不是搜查,谁他妈知道他遇上啥事把自己手机都砸了啊!我们没有慢悠悠开车,我这速度已经开到一百二十迈了,不信你自己来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廖刚,只见车窗后的土路尽头车灯闪现,紧接着一辆钢铁巨兽披荆斩棘,疾速逼近,区区几秒就与廖刚并驾齐驱,然后对面车窗降了下来,严峫在狂风中声嘶力竭怒吼:
慢得像驴!!
廖刚:
林炡:
然后又是轰一声加速,号称地表最强马力的巴博斯G65只留下一道残影,消失在了道路前方。
两分钟后警车在河边急刹,廖刚连滚带爬冲下车,只见严峫比他们足足晚了半个小时才得知事态,却比他们提前一分三十秒抵达现场的严峫正站在河边,辖区治安大队长都快带上哭腔了:喏,就是这儿,就是这儿发现步支队摔碎的手机和打空了的92式警枪的,手机和枪上都只有他自己的指纹。这里草丛还有血,但不知道是谁的,已经紧急送去比对了暂时还没出结果
严峫怒道:跳河的那是我亲表弟,老子都没哭呢,你哭什么?
大队长哽咽说:一样啊大哥,跳河的那是我亲领导,被跳的河是我亲辖区,家里房贷车贷没还完我能不哭吗?!
严峫:
严峫的模样看上去马上就要爆炸了,满河岸边搜救的手电筒光都绕着他走。林炡随便抓住一个急匆匆路过的小民警,问:吴警官呢?
哦,吴警官他好像是在工厂里
林炡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吸回去,他整个人就被严峫不耐烦地拉走了:泡在水里的是我表弟,你这么关心我表弟媳妇干嘛?
我
严峫塞给他一个手电筒,不由分说示意他跟上自己:快点,下游往南五百米内已经有人去搜了,这个方向!
林炡只得拿着手电跟在严峫身后往下游玩命狂奔,两人足足跑出二里路,不远处土路上还有警车载着紧急调来的警犬风驰电掣往这边开,步话机里焦急的吼叫此起彼伏:河流上游以北200米范围内没有!400米范围内没有!下游搜救6组警犬没有发现!
报告廖副,是否需要扩大搜救范围?!
我艹!严峫望着深夜里黑黢黢的河面,猛地把手电一摔,简直要绝望了:怎么办?他为什么偏偏挑我在津海的时候跳河?我妈要是知道会不会扒掉我一层皮?!
林炡简直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卡壳两秒才想出词:步支队上大学是我们游泳队的,您别太担心了。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严峫更要疯了:这野外水域会游泳顶个吊用!以前我也是大江大河浪里白条,后来出去办案翻车落湖,从那以后就卧槽那什么声音?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我刚才好像听到我表弟的声音了,严峫喃喃道。
我也听到您表弟的声音了,林炡环顾四周:好像在喊快来人,在这里步支队?步支队你到底在哪里?!
然而步重华的呼喊仿佛只是他俩的错觉,只出现短短一瞬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远处河面上流水哗哗,向夜色深处奔流而去。
步支队!连林炡声音都发起抖来:你别吓我,步支队!!
步重华你他妈在哪!蔡麟!步重华
遥远的呼喊传进树丛,蔡麟咬着牙,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身后枯叶草丛中蜿蜒出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长的血痕。
他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因为挪动而造成的进一步失血让他全身麻痹,神智昏沉。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冥冥中仿佛有股力量支撑着他用指甲抠着地面往前进,一切寒彻骨髓的痛苦、面对死亡的恐惧都不复存在,仿佛连灵魂都要活活烧灼起来。
五米,四米,三米,两米。
蔡麟涣散的瞳孔死死盯着草丛,竭力向前伸出手,够到了刚才卡弹被扔开的手枪,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扣下了扳机
奇迹在那一刻发生。
被卡住的子弹呼啸出膛,枪响震动夜幕,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