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吴雩伤感地笑起来。
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她一去不复返,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步重华艰涩地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真的很想知道,那毕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说到这里吴雩也有一点自嘲:直到十多年后,我因为保护玛银得力,终于在我们整个村子的大东家塞耶那里有了一定的地位,想办法从他手里争取到了第一次参与毒帮买卖的机会,就是跨境偷渡潜入北方,去监视和促成一笔跟塞耶有关系的毒品交易。但其实我费尽心思是为了去见解行,当时我为了打听到他的下落,已经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和时间。
步重华神情难以遏制地变了,他终于想起玛银死后那天晚上,在疾驰向医院的车厢里,吴雩满身是血靠在副驾上,对他喃喃叙述那些错乱闪回的记忆片段
我第一次认识阿归,是在大二那年实习,跟禁毒队实施抓捕任务,第一次见面他就救了我的命
紧急求援!紧急求援!两名卖家冲破包围圈正向外逃跑!
站住唔!
你想死吗小警察,那两人满裤兜的手雷你没看见?
是的,故事里的一切情节都真实发生过,只是本应站在舞台中央的主角却早已与替身换了衣装。吴雩短促地勾起唇角,拉成了一条平直的线:而我当时去见他,动机很简单,就是为了问为什么他母亲最后没来。事实也没费太多废话,因为解行同样第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我知道你。树丛中只听见解行震惊发抖的喘息,他瞳孔缩紧,难以置信道:你是阿归?你是不是阿归?!
那是他们第一次彼此对视,阿归本来以为这么多年来的期待、渴盼、失望和愤懑会让这句话难以出口,或一旦出口就歇斯底里;但实际上他比预想中的还要冷静。
他听见自己很平稳地说:我一直在等她。
远处纷乱的抓捕现场和闪烁的警灯都霎时无声,只有这两张无比肖似的面容彼此对峙,就像命运随手开了个恶劣的玩笑,许久才见解行咽喉颤抖着一滑:
她知道,所以她去找了你两次。
阿归一怔。
那年她回来之后,便四处找人打点,很快又去了缅甸,但刚启程就遇上掸邦内乱,同盟军与政府军爆发激烈交火,她雇佣的蛇头怎么也不肯继续冒险进入武装叛乱地区,只能打道回府。第二年她病了,切除了一部分身体组织,错过了缅甸全国普选前那短暂的几个月和平期。等她病好之后爬起来、整装雇人、再偷渡跨越国境线,时间却已经来不及了,缅甸军突然宣布推翻选举结果,局势立刻再次恶化,金三角坤沙的孟泰军在掸邦急速扩张,大大小小的毒帮都随之开始划分地盘,你们村被那个叫塞耶的武装毒枭占领后彻底封锁了。她回来的时候说,每座山头上都驻扎着掸邦军,每座村落都被坚兵重炮把守,每一块农田都被武装分子烧掉,像驱赶牛羊一样驱赶村民去种植罂粟。她险些就没能回来。
阿归一动不动地站着,脑海空白。
他听见机关枪在树林中连珠炮似地响,烈焰覆盖村庄农田,迷彩卡车轰轰驶过燃烧的田埂;他看见一排排身穿迷彩服的士兵在爆炸中掀飞上天,落地时已化作了一块块残肢断臂,硝烟盖住了村民恐惧的痛哭与哀叫。
她没能等到亲眼看见战火平息的那一天。解行眼眶通红,说:蒙泰军投降的那年她就去世了,癌症复发。
她没能活过那些毒枭,事实上连大毒枭都能寿终正寝,骨灰还能洒进大海。
但妈妈直到过世都没有忘记你,阿归。她把照片留给了我,说你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她说如果有天我能找到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带回来,从罂粟田的那一边回到这人世间。
小时候我以为解行的母亲背弃了诺言,实际上她最终都没有忘记找我。十年前我以为张博明为大义抛弃了卧底的性命,实际上张博明到最后一刻还在为我打算。吴雩眼底满是血丝,站在烂尾楼水泥柱的阴影下,平静地望着步重华:张博明、解行、胡良安甚至林炡,这么多年来我遇到的每个人都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每个人都没放弃要把我从那地狱里拉出来,但所有努力最终都无济于事。内乱,战争,疾病,死亡每一次命运的意外其实都是情理之中自然形成的结果,从最开始就写好了今天的结局。
这个结局也并不全然是坏的。
八十年代金三角战乱,九十年代掸邦以毒养军,当地无数人流离失所,被强行致残、毒哑之后赶进鸦片种植园当牛做马,死在罂粟田下的不计其数。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一个年幼的孤儿能存活下来,还能活到今天站在这里,已经是更多冤死亡魂想都不敢想的好运气了。
你这样的人是不该去接触那些的,步队。你看着我好像跟你一样站在这平地上,其实你脚下是万里国土,我脚下是无数尸骸。吴雩笑了笑,说:我不想再踏着解行的尸骨往上爬了,他走的时候,身上已经足够伤痕累累了。
步重华被一股剧痛掐住了咽喉:可是
冷静点步队。这时江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上前,从身后一拍他肩:让他们先把吴雩带走吧,这件事不说清楚确实不行。
步重华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他们三人站在靠近落地窗的墙角边,翁书记宋平等领导都站在差不多十来步远的大厅中。只有严峫看着江停,敏锐的直觉似乎嗅到了某种不安,下意识上前两步。
你今天本来就不该坚持要跟我们来到这里,万一闹出动静对你有风险。江停顿了顿,又劝道:还是走吧,让吴雩去说清楚就行了。
步重华直勾勾盯着吴雩,只见他最后一笑,似乎有点伤感和遗憾,然后垂下视线向众人走去。
刚才闹起来要上手段,其实也是在混乱之中的话赶话,现在见吴雩放弃抵抗,主动向这边走来,几名领导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都稍微一松。
江停也随之自然地向后退了半步,面朝众人转过身。
你们让他说清楚。步重华尾音微微颤栗,问:可是这种事现在还怎么说清楚?
的确这世上要什么都能辩明论清的话,那字典里就不会有冤假错案这个词汇了。林炡也迟疑着一张口,刚想说什么,却只见吴雩脚步停住,回头微微一笑:
我知道已经说不清楚了,但该做完的事还是要去做完。
所有人都一愣。
就在这时严峫失声:住手!
话音尚未落地,步重华已心中雪亮,但一切都来不及了江停的站位恰好背对吴雩,被他一伸手就掐住咽喉,闪电般拽到了自己身前:
都给我站住!
场面瞬间凝固,江停失声惊呼,被吴雩硬生生拖着疾退数步,哐当踩到了空荡荡的窗台边缘!
别过来,否则我带着他一道跳下去!
你他妈给我住手!严队!快叫人快叫人!!步队还在这不能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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