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启王夫妇,周显旸就心寒,他并不买账:“你父亲犯的罪,自有陛下惩罚。大人犯的错无需小孩来偿还。你若想来煜王府看我,是你的情谊。只是别再提赔罪这两个字。”
鸿祎似懂非懂,点点头。
周显旸又问:“锦王府住得还惯吗?”
“七叔爷待我极好的,比家里还好。可是我还是想要我自己的家,我想我母亲了……”说着,鸿祎又想哭了,因记着周显旸的话,改为了抽泣,眼泪也只在眼眶里打转,绝不流下来。
周显旸看到他,瞬间想起了崇华殿里的梦。母亲被废黜,幽禁于皇陵,他跟随母亲而去。
这个梦不似从前,醒来后就逐渐淡忘,反而历历在目一般。
鸿祎又给周显旸磕了个头:“四叔,叔爷爷和五叔都不敢带我见皇爷爷,怕皇爷爷生气。求您了,给皇爷爷写一份手书,让他把我也送去西京吧。我要跟我爹娘在一起。”
周显旸叹了口气:“你想好了?你去西京,见到了爹娘,然后会是怎样,你想过吗?”
鸿祎愣住了。
周显旸语气冰冷:“你去西京,会和你爹娘一起,生活在比这个院子还要小的地方。一辈子出不了门,只能抬头看看这一方蓝天。每日吃的,都是别人送进来的饭菜,不能挑食,也吃不到你爱的安南水果。”
说到这里,鸿祎已经有些懵了,周显旸继续道:“这还罢了,你们一家三口苦中作乐也未为不可。可总有一天,你会长大,你爹娘会老去,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尸首被拖出去,葬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从那以后,你就得一个人生活在那个小院子,一无所有。你确定,你要去陪你爹娘吗?”
随着他的话,鸿祎仿佛看到了从未想象过的凄凉画面,他打了个哆嗦,“我不要我不要……可我想我娘……他们都有娘,我没有娘了……”
周显旸靠在摇椅上,有些无奈,刚才说了太多话,有些累。
荣相见给他递了碗茶,自己蹲下拉着鸿祎的手,“鸿祎,你不是世界上唯一没有娘亲的人。我四岁的时候,娘亲就死了。你看飞云,她爹娘都没了。我们如今还过得不错。即便你去了西京,总有一日你也会失去你娘。这世上所有人,总有一日都会失去娘亲,一个人独自走下去。这很难,但是早一日面对这一天,就早一日长大。鸿祎,你是陛下的长孙,是最大的孩子,你能做到的对吗?”
鸿祎抽泣着,想了一会儿问:“四婶,你想你娘吗?”
荣相见笑了:“当然想,只是她死得太早了,我都不太记得她长什么样子,想也无处可想。我只是想着她在天上看着我,她希望我好好长大,平安活着。你娘至少还活着呢!你想她,她也在想你,你们还可以看着同一轮月亮,牵挂着彼此。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她,她跟你说了什么吗?”
鸿祎茫然了片刻,才回忆起来,“她叫我听先生的话,把新学的文章好好背下来。叫我别偷偷把夹袄给脱了,如今风还大着。叫我别玩灯花,仔细烫着。”
“这就是了。你娘想你好好读书,好好保重身体,这才是你要做的事。她要是知道你被送去了西京,一辈子关在那里,她会高兴吗?”
鸿祎想了想:“她会骂我的……”
“就是了。”荣相见把他拉起来,给他擦了眼泪,“你在锦王府好好的,你好好的,你娘自然就高兴。若有什么不好了,来跟我们说。”
鸿祎抓着她的衣袖问:“四婶,你不讨厌我吗?我还能来煜王府吗?”
荣相见笑道:“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哪有叔叔家不许大侄子上门的。”
鸿祎这才放心了,叫下人带了水果进来,要给周显旸吃。
“真是难得,天还这样凉,他们就有新鲜的荔枝和葡萄了。”
荣相见剥了一颗葡萄,递到周显旸嘴边,他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吃,荣相见就收回了手。
周显旸吃了个空气。
荣相见告诉鸿祎:“太医说了,你四叔现在有许多忌口。我这里有个单子,得照着看看,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再者,这一路上来,难免沾了灰,我叫人拿去洗洗。”
周显旸知道她谨慎,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鸿祎并不知情,乐呵呵地把水果递给飞雪。然后,缠着相见要看太医拟的单子。
“哇,这么长啊。”鸿祎看相见从书桌上拿起一张长长的单子,上头写了好些忌口,更加不好意思了,“四叔,你受苦了,这么多好东西都不能吃。”
周显旸笑笑:“等我养好了就无妨。到时候,四叔再带你去打猎,如何?”
一说起这话题,鸿祎来劲了。
“四叔,春猎咱们是赶不上了,秋狝总可以的。听说这次神箭营演武,所有人都被您的箭术惊着了,我还没看过呢!您能不能传授我几招?”
周显旸点点头:“好啊,你这几个月除了好好读书,也得好好练练骑射,等四叔好了再带你去。”
“是,我这就回去,求叔爷爷给我请个好师傅。四叔,我瞧你没什么力气,我就不吵你,改日再来看你。”鸿祎一改来时的苦闷,恢复了几分孩子心性,带着人回去了。
荣相见跟着,送客出门。孙明悦见鸿祎精神好了许多,道:“难为你们两个,不迁怒于他。”
荣相见淡淡道:“迁怒又有什么用,平白多个可怜孩子罢了。”
回到书房的时候,飞雪已经将水果都洗干净,拿了来,说:“我刚才喂了猫,应该没事。”
荣相见先自己尝了两个,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剥给显旸吃。他很过意不去:“何须你亲自试毒呢?”
荣相见鼓着嘴:“我就是馋了。”
……
相逢满月的时候,周显旸已经能下地了,行动也逐渐恢复。
只是,金陵风波迭起,孙太医按照他的嘱托,刻意隐瞒了他恢复的状况,对宫里只说煜王还需要静养,不能再劳心伤身。
在家里拘了这么些日子,也就是相逢满月,他终于坐上马车,头一遭跟相见出门,去英国公府。
虽然不办满月酒,但家里亲戚之间,还是要庆贺一下英国公老来得子的。
永定侯一家,还有英国公的堂兄弟,老国公爷那一辈二房的亲戚们都来了。
一时问起周显旸的伤势,皆是惊心不已。他受不了被一群人围着嘘寒问暖,更是把装病进行到底,一副说不了几句话的样子。
幸而因是家宴,没那么多约束,钟姨娘自己抱着孩子过来,给亲戚们看,立即解了他的围。
“你瞧,这孩子长得真像国公爷。”众人围着小孩儿,暂且让周显旸喘了口气。
今日除了荣相知待产没来,其余晚辈都到了。荣相予夫妇也一早来了,趁着一个空档,他们夫妇拉着荣相见和周显旸去了扶风轩的湖边,似乎是有要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