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萱的手被她鲜红的指尖掐出淤痕,一时吃痛,将手缩了回去,裴贵妃却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硬拽着她踏上了窄小的楼梯。
“楼上什么人都没有!”萧如意一时着急,抛下了伪装,惊呼出声,“王萱,你不准去!”
裴贵妃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她支使不动,只能转而攻击王萱。
这件事,要是让裴贵妃知道了,她肯定会禀告父皇,杀了母妃的!
裴贵妃站在楼梯上回首,腰肢娉婷,婀娜妩媚,像是剥下了文雅画皮的狐妖,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睛,更让人色授魂与。在萧如意看来,她便是那作恶多端的妖精,恨不得生啖其肉。
翠湖上前,反手扣住了萧如意,让她闭了嘴。
楼上又传来一声巨响,好像是打翻了香炉,浓烈的龙涎香弥漫开来,隔着小楼木制的二楼地板,似乎可以看见洒落的香灰,如同湮灭的尘埃,漂浮在半空中。
王萱的心突地一跳。
裴贵妃拉着她上到二楼,一丈见方的空间里只摆了一张雕花矮床,一张小几,一个很大的香炉,帷幔垂下来,遮住了床那边的景象。
靡甜的香气让人很不舒服,德妃好像吃了什么类似五石散的药物,衣衫散乱,钗落鬓松,横跨在一人腿上,那人身穿白色寝衣,身高肩宽,乌发如墨,看起来是个年轻男子。
他浑身无力,正在努力将德妃推开,方才的巨响,恐怕就是他们俩缠斗时造成的。
王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她知道此事不妥,若传扬出去,德妃只有死路一条,而她,因为窥破皇家秘辛,也只有“暴毙宫中”的命。
她转过身去,正要闭上眼睛,就看见萧如意十分勇猛地冲破了翠湖的桎梏,奔上楼来,险些将她撞出窗去。
“母妃!”
裴贵妃“啧啧”两声,德妃听见声音,终于回头来看,见是裴贵妃,立刻吓得魂飞天外,身体僵直。那个男人垂着头,向某个地方看了一眼,攒起仅剩的所有力气,推开德妃,向一侧敞开的轩窗奔去。
他身形削瘦,却并非文弱,就算是浑身狼狈,披头散发,也能看得出他风姿如玉,温文儒雅,此时白衣翻飞,跳出窗去,如一只绝望孤鸣的仙鹤。
王萱正在窗边,闻见了男子身上浓烈香气下掩藏的另一种味道,梵香清幽。
一双慈悲温润的眼闪现在她眼前。
“不,那不是你的错。”
第97章师生之礼
王萱向前一扑,整个身体卡在窗边,双手一捞,混乱中竟拉住了谢玧的手,他的手掌烫得吓人,骨节分明,加上下坠的力量,简直要把王萱的手勒断。
贞女楼下便是太液池,从二楼窗户跳出去虽然不一定会死,但他中了迷香,又心存死志,若掉下水,必然凶多吉少。
王萱与谢玧并没有太多交集,从前以师生之礼相交,那次卢嬷嬷中毒,谢玧花了十日不眠不休地查案,才将两人的关系推近了一步。王萱回到琅琊,偶尔也会同谢玧书信往来,交流一些调香心得。谢玧对她来说亦师亦友,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含冤受屈,如此屈辱地投水自尽。
因为她一直记得,那个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旁人以为他高高在上,其实他与常人一样,也有养死一池锦鲤又换一茬的特殊趣味。他对她说过:
“不,那不是你的错,县主,生来是王氏嫡女,是你的荣耀,而不是你的罪过,身份的高贵,只是你身上光彩的一部分,觊觎你的光彩,想要遮天换日的人,才是罪恶的源头。这一切,都与你无关。”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宫妃私通?!怎能让他背上那样污浊的骂名?!
谢玧的眼神还有些迷离,昂首望向满头大汗,用力把他往上拉的王萱,苦笑两声,用另一只手去掰她的手,轻声呢喃着:“连累你了……不必救我……”
王萱哭道:“先生,我求你不要死——所有的事,都有办法解决的!我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她的眼泪直直地掉下去,砸在谢玧的脸上,温热的,像是当年她酒醉之后,扯着他的衣襟胡言乱语,明明语气那么欢快,叽叽咕咕地污蔑他是“锦鲤仙人”,眼角却忍不住流出了泪水,沾湿了一整张帕子。
少年的他,还不知道作为一个贵比公主的世家嫡女,会有什么想不开的烦恼,后来偶尔见到她,总是忍不住悄悄观察她,看着她从垂髫小儿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心中埋下的那颗种子,也忍不住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生来带有梵香,自小就被称为“佛子”,可他并不信佛,反而修道,人人见他,都觉得他温润如玉,不入尘俗,不解世间情愫,敬他如同天上明月,从不敢交心,也不敢妄称是他的朋友。
她亦是如此,因为地位太高,天资出众,从来被排除在同龄人之外,无人敢闯入他们的世界。
谢玧闭上眼,生平第一次,觉得造物弄人,那些未说出口的话,便掩入历史的尘埃吧,不要让她背负起他的罪孽。
“放手吧。”
“我不——”王萱的手一松,谢玧的身子向下降落,她不忍去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眼泪止不住地流。
王萱身边两声巨响,传来骨肉撞击在窗棂上的声音,还有两道闷哼。
她睁开眼,谢玧的身子竟然在慢慢上升,小小的窗边挤了三个人,萧如意和李由,都在用力地把谢玧往上拉。
萧如意?
“他不能死!”萧如意咬牙切齿,显然也很不乐意,“他死了,母妃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李由抿着唇,差点没笑出来,他在底下听着动静太大,连忙把翠湖打晕了,跑上来一看,有人跳楼,第一反应便跑过来帮忙了。萧如意难得思路正常了一次,谢玧死了,裴贵妃就可以把所有罪名安在德妃身上,让她百口莫辩——虽然这罪名确实是她的。谢玧没死,为了他自己的命,或是谢家的声名,也许这事还能瞒下去。
三人合力,把谢玧从窗口拉了上来,他靠在窗边,神色一如往常,清清淡淡的没有一丝情绪,低眉敛目,长睫轻扫,白衣污浊,人却依旧圣洁无垢,不可亵.渎。
王萱同李由面面相觑,萧如意跑到德妃身边,一壶酒全都泼到了德妃脸上,终于令她清醒了些。
裴贵妃好整以暇地看着几人。
“德妃妹妹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与人私通,还是陛下新封的淇澳侯。”
“你胡说!明明是无度公子逼.奸不成,被人撞破,羞愧自尽,同我母妃有什么关系?!”面对生死关头,萧如意竟也聪明了起来。
王萱冷声道:“无度公子的人品,天下皆知,怎会做这样的事?”
裴贵妃嫣然一笑,道:“今日这事,捅到圣上面前,你们谁都脱不了干系。嘉宁县主,你觉得,这事该如何处置?”
萧如意嚷嚷着:“她是我的死对头,她说的话当然不能信,父皇一定会相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