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为深刻地意识到再被厄运折磨下去,他一定会死,而那一天或许已经不远了。他感觉自己狼狈得像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在青年的双眸中无所遁形。他拧紧瓶盖,再一次低声道谢,脸却垂向地面,以此躲避青年的注视。
他竟感到十分羞愧,就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梵伽罗看着他沾满血块的发顶,轻笑道:在这个时候遇见白先生真是我的幸运。
什么?白幕抬头看他,满脸惊诧。他不明白青年这话是什么意思。一个快破产的人有什么好结交的?现在谁不知道白家离倒闭只差一步?
梵伽罗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摊开在路灯下,散发着莹莹微光,但这些光却仿佛并非反射而来,却是在他的掌心凝聚生成,透着圣洁和希望。他坦言道:白先生愿意花两千块从我这里买走一些幸运吗?
买走幸运?白幕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愣。随即,他想起了上一次的偶遇和一触即分的轻碰、那微凉的皮肤以及绝无仅有的幸运,于是纠结了很多个日夜的困惑便都迎刃而解。原来他猜测的果然没错,是这个人给他带来了改变,也带来了希望。
他暗沉的双眸似夜空一般被点亮,其中唯一的一颗星便是梵伽罗的倒影。
我愿意。他手忙脚乱地打开皮夹,掏出两千块现金。
第26章
梵伽罗似乎没想到白幕会如此干脆,于是轻笑着调侃:你就不怕我是骗子吗?
白幕摇摇头:我知道你不是。亲身体验过对方给予的幸运,他又怎么会怀疑?更何况即便这人是个骗子,他也愿意试一试,毕竟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二十张崭新的钞票像扇子一般摊开在梵伽罗眼底,白幕看了看只剩下七十五元零钞的钱夹,不禁有些失望。明明他每天出门都会带上一定数额的现金,不说上万,最少也是五千,怎么轮到要用的时候却只剩下两千了?幸好这人开口索要的数目正巧是他拿得出的,不然就糗大了。
两千够了吗?我还可以手机银行转账。白幕满怀希冀地问道。
梵伽罗细长的指尖扫过钞票组成的扇面,嗓音低柔的像一缕晚风:两千完全够了,我今天只要现金。
白幕把钱递过去,面上没说什么,眼底却流露出遗憾的情绪。两千块的幸运是多少?够不够用?
梵伽罗没接钱,而是轻笑道:白先生真是我的贵人,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好就出现了。
白幕摇头苦笑:我可不敢当您的贵人。我的情况想必您也知道吧?以前他是不信这些的,现在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信,且不吝于尝试任何方法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很了解你的情况,所以我才说遇见你是我的幸运。如果今天没有你,我还要苦恼一阵儿呢。梵伽罗柔和地笑着,清冽的嗓音似甘泉一般抚慰了白幕满身的伤怆。
白幕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遇见自己是幸运?这话若是放在以前倒还合适,现在却令他颇觉难堪和窘迫。但除去难堪窘迫,他却又感动于青年给予的温暖和安慰。已经很久没有人这般平和地对待他了。
当白幕深陷于涩然时,梵伽罗的双掌已轻轻合住他的手与那二十张钞票,低声问道: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白幕满脸莫名。
准备接收幸运。梵伽罗低柔的嗓音和戏谑的轻笑在白幕的耳边萦绕,触得他心脏发麻。但下一秒,他便忘了去探究自己怪异的感觉,只因更怪异的事发生了,一股极阴寒的气流正从他的四肢百骸里涌出,又都汇于被梵伽罗合住的手掌,然后顺着毛孔钻了出去。
白幕握着钞票的指尖都冻僵了,心情更是惊骇莫名。他不知道这些阴寒的气流到底是什么,是真实存在的,亦或一种错觉?然而内心存疑的同时,他的手臂却因为寒冷一直在颤抖,分明快到夏季,却仿佛坠入了冰窟。所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
白幕很想问一问梵伽罗这古怪的寒气到底是什么,却又唯恐打断对方。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梵伽罗放开白幕的手,同时抽走了那两千块,感激道:承蒙惠顾,今天能遇见白先生真是太好了。
这就好了吗?白幕不敢置信地问道。
是的,已经可以了。白先生再见。梵伽罗把钞票卷成一个小卷,在额角划了划,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白幕整个人还是懵的,他却已经走远了,昏黄的路灯照着他的背影,却又朦朦胧胧照不真切,像是一团雾气消散在夜色中。
白幕盯着自己刚才还冷彻骨,现在却不断冒着热气的掌心,懵懂焦虑的表情已被欣喜若狂所取代。自从白林走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即便是炎炎夏日也常常手脚发冷;即便每晚睡足七小时,也总会疲惫不堪;脑子更是一团乱,无法思考,无法决策。
那些霉运是怎么来的?归根结底是他的昏沉和难以为继惹来的。如果他的身体一直强健,思维一直清晰,他有足够的能力处理工作和生活中的绝大部分麻烦。
竟然是真的。白幕极力按捺着内心的激动,却还是忍不住摇晃起自己热气腾腾的手。他的身体从未如此温暖,骨头从未如此轻盈,精神从未如此振奋;就仿佛之前的自己被捆住手脚,在荆棘丛生的人生道路上匍匐、挪移、摩擦得遍体鳞伤;现在却彻底挣脱束缚,甩开手脚大步往前奔跑。
一股畅意狂涌而来,惹得白幕想要在这漆黑的夜里似狼一般长啸。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因为青年还未走远,他羞于展现自己幼稚的一面。
恍惚中,助理把车开了过来,犹犹豫豫地问道:白总,我找个代驾送您回去?自从白林说破了白总的命格,公司里已经没有人敢给他开车了。
不用了,我自己开回去。白幕大跨步走过去,俊美的脸庞在路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看见英姿勃发的白总,助理不禁呆了呆。他从未目睹过对方如此朝气蓬勃的一面,一时间竟似不认识了一般。要知道,这位先生平时很阴沉,既不爱说话也不爱和人亲近,能让他露出一个微笑都堪称奇迹。但目下,他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明明隐在夜色中,却又像站在阳光里,带给人十分温暖舒适的感觉。
白总这是怎么了?中彩票了?公司有救了?开过光了?助理一边思忖一边给老板拉开车门,自己也无知无觉地坐进副驾驶座。
白幕坐进车里,绑好安全带,双手握住方向盘。
助理这才回神,忙道:等等白总,您的手受伤了,我还是给您找个代驾吧!他手忙脚乱地去推副驾驶座的门,想从这辆死亡飞车上下来。
白幕却把四扇门都锁死,轰然踩下油门。
助理吓得脸都白了,蜷缩着四肢紧紧攀住椅背,过了几秒又连忙去扯安全带,生怕自己被白总一路送进阎王殿。眼看下坡的路已近在咫尺,他彻底慌神了,不断哀求道:白总您把我放在路边就好,我自己搭车回去!白总,您在这里停一停吧,我想起工程队那边还有些麻烦没处理完,我今晚留在工地加班!白总,您开慢一点行吗?我求您了!
他双手合十,颤巍巍地拜着,模样非常可怜。
白幕抽空瞥他一眼,嘴角忍不住翘了翘,车速虽然慢了,却并不准备放人。若在平时,他恨不得离所有人都远一点才好,今天却想逗一逗这个小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笃定自己不会出事,也非常想像一个正常的年轻人那般享受一下生活。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下了陡坡,过了急转弯,上了高速,入了收费站,进了城区。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白幕用精湛的驾驶技术告诉小助理,外界那些传言都是狗屁!
助理被老总亲自送回了家,一路上平平安安,根本不像公司里的人传得那么邪乎。下车的时候他脸上一片滚烫,似是十分羞愧。
白幕笑着说了一句再见,然后加大油门,飞快把车开走。他的手掌已经痛到麻木,但他的心却飞向高空,与星辰一同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