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儿扑扇扑扇,看向初次谋面、而他尚未可知的奇怪叔叔,也像是在用他那稚嫩的视角观望这世界,眼里碧波清透,装满一望见底的天真诚挚。
可惜,纪司予向来不擅长和孩子打交道。
尤其是这样尚未长成,却已经有了他所无法理解的处世之道的孩子,一时间,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谨慎起见,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试图说服对方,只是放下手机,转而看向始终紧搂住小谢的卓青。
“……”
女人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过男孩单薄的脊背,亦静静凝视着面露迟疑的他。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地步,显然已经不是她说一句“误会了”、“你别插手”就能翻篇的小事。
她深知这其中利害,是故,倒也不想再歇斯底里或毫无颜面地解释什么,也无意狗血至极地撇清小谢和他的关系,让场面变得更难看。
只得放平心态,先就坡下驴。
“你们别当真,纪……不是,司予,他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只是随口一说,哪能真这么一言堂。”
于是,她对纪司予做了个暂缓手势,先转过身,向已是满目惶然的陈正德和黄培解释:“只是他最近公司事情很忙,我没有告诉他小谢的事,他一下有些,嗯,不太开心。但该谈的事还是照样谈,你们看,要是现在得空,我们就进去谈吧,外头风也大,也冷——你们不用因为他在,就觉得有什么不适应的,大家就事论事就行了。”
话毕。
黄培和陈正德对视一眼,双双赔了个笑脸。
可看着原地一动不动也不表态的纪司予,两人心底,依旧是一个赛一个的欲哭无泪:说得好听,但纪总也没说话,他们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几年都没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纪四太太,眼下还剩下多少话语权,毕竟是谁也猜不透的罗生门。
双方又僵持了两分钟。
直至小谢揉揉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问说:“我们还要站在这吗?”
卓青复才不再多话,径自将他放到地上,牵起小手,便拉着他先往幼儿园里走。
不说黄培和陈正德,就连哭累了的小胖墩方耀也知道,跟着那边走是天堂,留在这边和奇怪叔叔站在一起是地狱。
结果,脚没迈出去半步,又被自家舅舅一把拉了回来。
舅舅瞪他:看你惹出来的好事!还敢走,想让你舅直接失业吗?!
方耀怂巴巴地皱皱鼻子,不敢说话了。
黄培收拾完自家小侄子,又给自己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
眼见着纪总还站在原地,光盯着人背影看,没有移步的意思,只得抖抖嗖嗖,准备再试探两句——
没来得及开口。
却见前头还没走远的一大一小,忽而顿住脚步。
卓青回过头,看向纪司予。
北京的冬天,不比他呆了多年的上海,连风都是硬生生的凛冽,铺天盖地往脸上压,寒意冒着尖往领口里钻,冷得霸道又蛮横。
可她好像一直都站在四季如春的地方,说是变了,又从没变过。
哪怕他还正想着,这到底算不算自己找上门去。
是不是应该给阿青一些缓冲的时间,或是先瞒着他们俩,把黄培和这没长眼睛的老园长彻底解决了再进去,这时被她直直盯着,倒冷不丁有种一激灵的错觉。
卓青看穿他那些晦涩心思,叹了声气,冲他招招手。
“进去说吧,别在这吹风了,”她问,“而且,你穿这么少,不怕冷?”
是冷。
所以他再没必要挣扎,抬步便向阿青所在的地方走去。
于是十分钟后,这附属幼儿园的园长办公室里,便竟就这样平静的……迎来了一个,不能常见的大人物。
没带保镖,没有张口闭口“解雇三连”。
有卓青在一旁“镇压”着,纪总也只和所有上门找茬讨公道的寻常家长一样,站在电脑桌前,眼也不眨地看向屏幕上的监控回放,然后乖乖和小谢一起,坐在左手边的长沙发上,单手支颊,看着卓青独自义正辞严,有理有据,要求对方道歉——他倒也想说,阿青不让,怕他直接把人幼儿园都给掀翻了。
黄培一边听,一边擦擦那满脑门的汗。
时不时瞥一眼还没发过言的纪总,末了,也不知道听进去几成,想也不想便应着:“好说!好说!这监控里也看到了,是我们方耀先推了人,道歉是肯定的!……就是,那个,四太,只是道歉就够了?”
“我们不缺那点医药费,黄先生,既然之前方先生通过园长这边,转告说,认为我只是贪图那点经济上的赔偿,那我现在,只要方耀小朋友,能够诚恳认识到这次的错误,以后跟小谢和平共处,不要再发生任何类似的事,”卓青定定看人,话中不容置喙的坚定,“不要再说两句就动手,更不要给小谢取一下奇怪的外号,那这份道歉我们就收下,不需要您给一分钱的赔偿。”
话已至此,听出玄妙之处的陈正德,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这是当然的,道歉一定得要道歉!我们也会督促方耀小朋友努力认识到错误!”
黄培也跟着连连点头。
一把拽过小胖墩方耀,努努嘴,示意,“嗯?”
方耀看看舅舅。
又看看坐在对面一语不发、沉着张脸的男人。
终归只是个孩子,连吓带怕之中,不敢再逞强多问,只得揉揉眼睛,咬牙切齿的喊:“对不起!”
顿了顿,他又看着小谢,迭声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黄培踢他那敦实小腿,“哪错了?诚恳点知不知道!”
“我不该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