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1 / 2)

大伯母给的米和菜省吃俭用也只能再撑三天,毕竟有个年纪正值年少、气血方刚的小叔子,白日干活,晚上还要温书,她依附着人家过活,更不能多苛刻他饮食。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崔净空不务农事,再过几天就该播种了,而熬过这段日子关键,又落在了钱一字上。

崔净空十三岁那年,由于资质聪颖被新来此地的夫子看中,之后吃穿住都在夫子的私塾里,几乎相当于对方半个儿子。

冯玉贞倒也记得他抄书卖钱的事,但她一个嫂子哪有伸手朝小叔子要钱的道理?

先前她和崔泽住在半山腰上,后来事发突然,很多东西都还被撂在房子里。

他们攒下藏在衣柜侧壁的银钱,腌制后挂在檐下风干的腊肉,崔泽送她的那些簪子。

冯玉贞思及此前种种,情绪又不免有些低沉。勉强打起神,将饭菜端出来,招呼小叔子吃饭。

崔净空裹着一身寒意进门,墨黑的眉梢上还挂着细小的冰晶。冯玉贞赶忙往火盆里多添了些柴,踢到他脚下暖腿。

对方倒也没客气。他吃饭不算慢,却不给人狼吞虎咽之感,又没有那种刻意的架势,冯玉贞从没见过像他一样文雅的吃相。

对比崔净空,她胃口一般,只喝了两口热汤暖胃,盯着小叔子瞧又太怪异,于是眼睛没个落点地四处打转。

倏忽间她眼尖瞄到什么,眼珠子停住不转了。原来是崔净空左臂手肘处破了个口子,像是干活时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不小心钩住划破,白色棉絮裸露在外。

“空哥儿,你衣裳破了,我给你缝缝吧?”

她抿抿唇,杏眼冒出来一点希冀,难得不闪不躲的同崔净空对视。

冯玉贞是很懂得感恩报答的人。概因两辈子接收到的善意和爱意都少得可怜,别人多给她一分,她都要倾尽全力还他十分,却仍觉得不够。

正如她觉得自己亏欠崔净空许多,认为对方“迁就”自己不少,所以一有机会就必须一板一眼的报答回去,好似这样才能让她稍稍安心下来。

崔净空顺声应下:“那就麻烦嫂嫂了。”

刚刚还没精打采的女人却肉眼看见地高兴起来,眉眼弯弯,像是因为他简短的几个字就放晴了。

他不动声色的眯起眼,这个寡嫂怪异之处就在这里:面对他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展现出笨拙的好意。可变现十分拙劣,处处都是破绽,竭力讨好和谨慎远离互相矛盾,就像是明明畏惧,却又不得不攀附一样。

可是到底畏惧什么呢?他不过是个穷酸秀才,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而已经引起崔净空怀疑的冯玉贞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要去洗漱锅碗,却见崔净空突然起身,径直从包裹里取出些银子,零零碎碎将近半两之多,摊手放在桌上。

冯玉贞倒是见过几次银子,可从没自己拿过。街坊四邻传着村里最殷实的刘家也不过十两家底。一钱便能去集市买十斤白面,半两银子可谓是巨款了。

“家里诸事繁杂,需要添置的东西不少,我力有不逮,只能劳烦嫂嫂多费心了。”

他这阔绰的一手倒是把冯玉贞惊着了,几乎怀疑对方是不是有读心术。连忙摆手,可崔净空放下就出了门,又接着去围栅栏了。

桌上的银子耀武扬威地躺在哪儿,冯玉贞只觉得脑门发胀,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半两银子重量可忽略不计,捏在手里却如同一个烫手山芋。

自然是不能收下的,又不敢乱翻他的包袱放进去,冯玉贞只能把这笔巨款暂时藏在了她的被褥下,神情很是忧愁。

这怎么办?

她一边洗碗,打定主意,这两天上山一趟去取钱。

到第二天早上,崔净空总算闲下来,是以冯玉贞一出屋就撞见他抱着一本泛黄的书在看。

这样一瞧,又是很标准的俊秀弱书生了。可文弱书生却不乏一身的力气,在短短四五天里,除了冯玉贞搭把手,几乎凭一己之力翻整了一遍院子。

他用石灰填满墙体间的缝隙,屋顶的缺口也不知从哪儿寻来几片黑陶瓦补上。现在从厢房推开窗,初来乍到时那片荒芜的杂草地已经面目一新。

绕着砖房竖起一圈紧密的木栅栏,尖头锋利,围起的院子里,枝头绿意萌发的老槐树矗立在房前,树影摇曳。

将房屋和院子修缮一新后,崔净空向夫子请的丧假也到了头,正好该回私塾一趟。

而冯玉贞本想等人走后再出发,可崔净空何等敏锐,早察觉她肚子里兜着一桩事。本打算早上启程,这下却不慌不忙地翻起书,刻意磨着她开口。

冯玉贞果然憋不住气,一五一十倒了出来。她也没法子,从村西往山里走,来来回回至少得花上半天的功夫。白日再耽误些时候,下山可就两眼一抹黑了。

得知她想独自上山一趟取东西,崔净空便放下了书,站起身道:“我和你去。”

冯玉贞知道他今日要回私塾,昨晚上收拾的包裹。她并不是有意瞒着他,一是觉得说出口,不免被误解为暗示让对方留下作陪的意思。

二是她内心总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那儿,说不清道不明,十分抗拒让其他任何人踏足属于她和崔泽两个人的家。

“我一个人也没事,弟弟还是早点动身去私塾好了。”

可对方不言不语,被拒绝了也只是淡淡站在那儿,眼神清冷,并不多加辩驳,像块冷硬的坚冰。

他冷着脸的模样很有威慑力,冯玉贞软下阵,咬牙往前走。明明心有余力,想步子迈得更大些,再走快点,最好甩开后面的人。

对方却轻轻松松,长腿一跨顶她两三步,最令人动气的是,他还跟逗狗似的不近不远错了一段距离,她走他也走,她停下他也不动。

冯玉贞哪儿犟得过他,又因为自己的跛脚拖了后腿,只能由着去了。

山路蜿蜒盘旋,绕了三四个弯。她愈发吃力,走不远就要歇一歇。此时大太阳挂在头顶,她准备了些水和干粮,余光瞟见崔净空停在她十几步开外,面无波澜,呼吸平稳。

难得赌气,不想理会他。可怒火烧起来还不到片刻,就开始说服自己:小叔子毕竟是好意,好歹也是亡夫的亲弟弟,回去看看也是使得的。

再说怎么敢生他的气呢?人家以后一根手指头也能碾死她。

气鼓鼓的脸兀自泄了气,把干粮掰成两半,朝崔净空的方向递了递,等人走到面前才不自然地开口:“你拿着垫补点,还得走些时候才到。”

青年很识趣地顺竿爬道谢,伸手接过,目光扫过她下意识拽着袖口的左手,暗自勾起唇角。

多天真、善良的人。对付她,简直比揪住不听话的猫的后颈还要简单些。

两人休息片刻又出发,俩个人走了一段路,远处一片苍翠中忽地钻出一个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