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1 / 2)

除去外衣后,青年的身形就被单薄的衣衫勾勒明显。紧实的肌肉和宽肩窄腰都在他动作间显露无遗。

为他突如其来的示好感到受宠若惊的冯玉贞愣了愣,拘谨地用手指头揪着他的薄袄,这才后知后觉,兴许崔净空真的只是单纯问问,没有拿她取乐的意图。

她对污蔑了“好人”而感到不安,数次想要张嘴,又看着崔净空那张不是十分和煦的脸讪讪闭上了。

彻底的无言里,冯玉贞撑不住沉沉睡去,篝火也燃尽,亮光趋于熄灭。

崔净空隐匿在黑森森的山林夜色里,比白日时明显更为自得、放松。

他摩挲着自己虎口处被寡嫂咬出来的那圈牙印,若有所思。

不难猜,冯玉贞的五弟在这件事上,肯定没有得到该有的惩罚,或许应该是受到了他们爹娘明目张胆的偏袒和包庇。

痛苦、愤怒、无力最后杂糅成麻木,潜移默化中,亲弟对她犯下的罪行也被她咽下去,受害者甘愿为行凶者隐瞒真相。

那副神情,自甘奉献的无私中蕴含着自毁的倾向,类似母性——令他想起了慈母图。

崔净空是没有母亲的。孕育他的母体在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彻底失去了生息。

诗文里歌颂的慈母柔肠于是在他这里成了一桩悬案,连带着他自小到大,同女子的接触往来都寡淡如一张白纸。

迄今为止,他对女人的认知里浓墨重彩的几笔,便全在于这半个月间的日日夜夜。

夜里垂落床沿的手,挽起袖口的纤纤玉臂,扭曲突兀的左小腿,好的坏的,无不出自这位温顺敦厚的寡嫂身上。

崔净空明明穿着单衣,却浑然不觉得冷。他走到睡熟的女人身旁,无声无息蹲下身,动作轻缓地解开她的右裤脚,再向上挽起。

她的右腿完好无损,保持了最自然漂亮的长法。笔直细长的腿型曲线流畅,肌理几乎如同羊脂玉一般,在月色清辉下泛着润泽的光。

他难得感到一点惋惜。

这么漂亮的小腿和脚踝,本来应该有一对。

第二天天亮,两个人走下山,崔净空搀扶着冯玉贞,其实崴的脚并无大碍,只在落地的时候残留些许疼痛。

崔净空已然失约,回村没歇脚就往私塾赶去。

此地十里八乡唯一的私塾,就位于黔山村和邻村的交界处附近,跟村西离得不算太远,崔净空脚程加快,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

站在广亮红漆大门前,他抬手叩响螺狮衔环,片刻后,从里探出一张大饼脸。

来人挤在肉堆往外射光的三角眼甫一瞄见他,立刻高嚷起来:“都来看看是谁回来了!原来是我们翘了整整一天课的状元郎啊!”

崔净空面色如常,向他拱手:“钟兄过奖,某的学问只比钟兄好上半点,还远远不及状元。”

钟昌勋闻言大怒,指着他鼻子咒骂:“好一个没爹没娘的崔二,爷好心收留你一个乞丐,不跪着要饭就算了,还敢跟爷顶嘴!”

跟在他身后的那群学生个个有样学样,卷起袖子纷纷颐指气使起来。

“说得对,崔二你昨日言而无信,无故旷课,连个招呼也不跟夫子打,活该手心挨十个板子。”

“一回来就出口顶撞师兄,得再加十个!”

“愣着干什么呢,快跟师兄认错啊!”

被堵在门外,拳脚都要招呼到脸上的崔净空却只把双手兜在袖子里,低眉顺眼,一句话也不反驳。

私塾门口闹得跟热闹的集市有一拼,喧哗声层出不穷,直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喝止:“成何体统!都滚回去抄十遍礼记!”

见亲爹兼夫子驾到,领头的钟昌勋脚底抹油跑开,剩下的人群亦作鸟兽散,门口只剩下崔净空一个人垂头恭敬站在原地。

钟夫子——钟济德面色铁青:“你跟我来。”

崔净空随他进了书房,干脆利落地撩起衣袍,双膝跪地,抬起左手。钟济德从书架上取下戒尺,站在他身前,冷声命令道:“右手。”

从善如流地换手递到他面前,钟济德一点力道没收,破空声和噼啪抽打声响彻书房,直到手心肿的得有鸡蛋那么高才罢休。

只是这样全力挥舞挥舞戒尺,钟济德就累了,他耳顺之年的岁数到底摆在这儿,不得不停下喘口气问他:“为何无故旷课不回?”

崔净空把这几天的事情来龙去脉大致讲了一遍,自然隐去他和冯玉贞之间的暗潮涌动,只说寡嫂现在同他住在村西。

而钟济德目光复杂地瞧着青年面不改色把凄惨的左手收回去,神情间没有一丝怨毒,甚至是波动,定力可谓修养到了极致。

在三年前,钟济德还不是此地的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钟家从京城远赴来此地避难,驾着宽敞奢华的马车,家财丰厚,不然也不会建起这么一座气派的四合院来。

钟济德曾官至工部尚书,却在党争最激烈的时候不慎落下把柄,为了活命,在旧友的帮助下连夜和妻女逃来此地,伪装成一个教书先生过活。

而崔净空此子,绝非池中物。

彼时他郁气横生,不甘心日后只委身于乡野间,只隐约听妻子提过一嘴,她看一个不时在村口游荡的小叫花子可怜,起了善心,招他来家里做工。

崔二那时候十三四岁,在他授课时躲在墙角偷听,见他并不驱赶自己,之后便正大光明站在窗户外听课。

某天夜里,钟济德趁着酒兴诗意大发,对月吟诗一首,不料回头却见崔二静静站在不远处。他一时起了逗玩的念头,承诺如果他把自己方才随口吟作的那首诗背出来就赏五两银子。

不料这孩子睁着眼睛望向他,居然一字不差。他心里一惊,认真考校,从《大学》《中庸》到五经,虽然崔二直言自己不识字,但光靠死记硬背,竟然无一不是对答如流。

他捡到了一个神童!

钟济德兴奋得一个月没好好睡觉,以为这是上天的垂怜。他胸有成竹,把崔净空挪放在了布局的关键位置——要把他打磨成最有用的棋子,崔净空日后将会为他铺好回京的通天大路。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崔二确实如他期盼的那样日渐长大。博学,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对他的恭敬远胜寻常,然而那种好比风筝脱线的失控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六十有一,身体每况愈下,今年更是因一场风寒缠绵病榻半个月,险些没挺过来。

一边是暮气沉沉,呈现老态龙钟之势的自己,不知还有没有重返官场的可能;另一边,崔净空却正值青春年少,恰如初升的红日,在他为其筑基的高楼上光芒万丈,手可摘星,如何不令他心态失衡,嫉贤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