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一退再退,终于无路可走了。他脚下全是血,身后还护着殷子闻。
“别杀闻闻。”锦官道。
虞长乐有点想笑:“凭什么”
“凭什么”他笑出了声,忽而感觉到眼前一片血色,伸手捂住眼睛,感觉手掌中一片温热。摊开手,掌心有几滴鲜血。
一行血泪从他左眼中流了出来,虞长乐心底全是讽刺,到了极致却是化作大笑。他突然止住了笑声,一字一句地质问:“我凭什么要遂你的意”
锦官注视了他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好。”他的低头祈求也只有这微末的一点罢了,“那就让我先死,我”
猝然,他的话停住了。
锦官眼中逐渐染上了不可置信,他僵硬地低下头,伸出手,只见鲜血颜色刺目。
虞长乐微微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点玉色的刀尖,从锦官的胸口钻了出来。玉色雪亮得仿佛要燃烧起来,稳、准、狠,一丝颤抖都无。刀背上的粉晶桃花,是他亲手雕琢的形状。
春恨。
“为什么”
剜心钻骨的疼痛后一步才蔓延开来,锦官嘴角流出血,轻声道,“我”
被自己最爱的人杀死。
被自己所护的人亲手杀死。
意识到这一点,他脸上血色褪了个干净,话语淹没在咽喉,眼中光亮也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红衣的身形猛地一个踉跄,半跪在地。
“桃花醉,你活不了的。”殷子闻松了手,任那短匕插在他心窝处,垂眸看着他,面容冷肃如雕塑。
锦官似乎是极力想要回头,他眼中回光返照一般骤然亮得吓人,仿佛一生的情绪都凝聚在这一眼了。他道:“我还没有,陪你去看今年的桃花。”
殷子闻忽而变了脸色。
这一句话耗尽了锦官的力气,他最终还是没能看到殷子闻,沉重的躯体便已经倒了下去。因为毒药的作用,他看起来只像是睡着了一般,脸色反而比生前还红润,唇色也十分漂亮。
桃花醉入了心脏,见血封喉,再无余地。
他已经死了,殷子闻如愿以偿。
殷子闻站在那里,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仿佛过了很久,虞长乐才看到他脸上挤出一丝冷笑来:“桃花”
“什么桃花”殷子闻眼圈通红,发了疯一般地踢扯、推搡着已经冷却的尸体。他神经质地视线游离。春恨匕刀柄上的桃花骤然映入眼帘,他一脚踢过去,匕首带出一串血珠飞出去砸到地上,碎成了两截。
“我从没有让你带我去看什么桃花”
“你懂什么你从来没有、从来没有问过我的意愿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你好像说得很深情的样子你杀我父母、杀我兄长,灭我殷氏满门的时候,你又在想什么”
他尤不解恨,把头上、脖子上、手上套的钗钗环环珠玉首饰往锦官的尸体砸过去,口中疯魔地道着:“我不要你的还给你,还给你全都还给你你给我滚”
珍珠弹跳着落进血泊之中,像雪浪一般在锦官周身环绕着,如同装点在美人身上的殓饰。华美的玉佩碎成了无数残片,金银扭曲变了形。
最后全都砸完了,无所可砸了,殷子闻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眼中的狂态终于消失了。
但也并没有快活。
殷子闻摇晃了几下,蹲下来抱住头,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这声音极度痛苦,毫无形象,如同垂死的野兽,在濒死时爆发出的最后的呐喊。
殷子闻面容扭曲,眼泪潸然而下,像有什么在其中毁灭,化为飞灰,枯萎殆尽,烟消云散。
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家人、朋友。扭曲的情人。
因他而起的,因自己而起的。
他终于解脱了。
“不许动他”殷子闻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向虞长乐道,如同守卫宝藏的侍卫。
虞长乐道:“随意你。”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他漫无目的地行走,身后忽然传来热意。转头,虞长乐看到建筑燃起了冲天的火焰,桃花窟里精心呵护的那成千上百的桃林在火焰里消失殆尽。
是殷子闻临走前放的火,不知锦官的尸体他有没有带走。
这些都与他无关了。虞长乐走到了桃花窟中心,看到了一道朱红的身影。
桃花窟里所有人都被他屠了个干净,这是谁
他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人的名字。阿疏。
左右不过多杀一个罢了,虞长乐心中没有一丝波动。他找遍了桃花窟,虽然早有预料,却还是没找到敖宴。敖宴死了,这么多人都死了,他活着出来报了仇,自己马上也该死了。
虞长乐正欲上前,却见阿疏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地伏地道:“我有一个请求。我希望你杀了我。”
这请求在虞长乐屠尽桃花窟的时候听到过无数次,求他不要杀自己的,求他了结了自己的。他笑了下,道:“你又是什么理由”
“因为我自己不敢。”阿疏道。
这么多天来,虞长乐总算才正眼瞧一眼这个小侍卫。
他太普通了,普通得一眼都能忽略。
“我出生一个普通人家,父母因妖物而死。所以我恨妖怪。葬下父母后,我被桃花窟收养,一直到了现在。”阿疏声音很认真。
虞长乐道:“哦。然后呢”
“桃花窟给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去诱骗一只妖怪。他们要我装作受伤陷入困境的样子,骗那只妖怪上当。”
阿疏眼神黯了一下,“只要他来救我,就会中陷阱,被抓起来。我原本以为这根本不可能,我是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有妖怪来救我呢”
“后来他真的上当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一条龙,是北海三王爷。”阿疏道,“妖怪都是坏的不是吗但他入了牢之后,我不给他好脸色,他却还是对我很好。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很笨,有些事要想很久才能想明白。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他救了我,他就是好人。是我做错了,我要偿命。”
虞长乐嘴唇抖了一下,只觉得这一切荒诞至极。
他轻声笑起来,笑了很有一段时间才道:“给他偿命,你配么你不配”
“你唯一说对的一点,就是你确实该死。”他面色冷如冰,阿疏又道:“还有一点我要告诉你那条蓝色的龙,我把他放走了。”
虞长乐耳边骤然寂静,他木木地盯着阿疏看了好了一会儿,才道:“嗯。”
咔。
利落的一声,虞长乐拧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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