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了一下,陆宸燃轻轻地笑了一声,道:杀人。
他说杀人的时候极为平静,好似一个小孩子终于攒够了钱,能去买自己喜欢的玩具。
雪无霁不知该如何评价,只默默地吃完了最后一颗甜锦果。
陆宸燃看着碟子空了,笑道:可以开始了。
但在杀人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他又道,宿哥哥,要麻烦你变成妖形了。
雪无霁化为了白狐。
狐形体格小,不易被发觉。而且他能感觉到,这件事是陆宸燃的私事,他不宜插手。
陆宸燃蹲下来,将雪无霁抱进了怀里。
雪无霁知道陆宸燃身处软禁之中,但他也知道其实这对陆宸燃形同虚设。当陆宸燃一路走出宸烛殿时,没有一个人出来拦他,身后也没有潜伏的暗卫。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我没有杀他们。陆宸燃低眸看着雪无霁。
是香。雪无霁蓦然想起那香烛是什么了那是金珠桃提炼的香,能使人暂时丧失行动力,迷失不清。
陆宸燃给他剥的甜锦果,就是解迷途香的。
宸烛殿里的掌灯宫人都被迷晕了,因此一眼望去只有黑暗无边。偶尔有几盏长明灯,也隐隐绰绰,鬼气森森。
陆宸燃出了宸烛殿,外面正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冷雨从黑色的夜空落下,只能看到雨幕一点点银色的反光。陆宸燃伸手化出一把朱红色的油纸伞,步伐未停。
雨夜之中,雪无霁辨不清方向,只觉得陆宸燃是在往这偌大辟元仙宫的偏僻一角走去。
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很快,雪无霁就看到了不远处的黑色建筑。看样子,那就是陆宸燃的目的地了。
一道闪电恰好划过,照亮了这栋宫殿。
煞白电光中,雪无霁发觉这竟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宫殿。断壁残垣、败瓦蛛网清晰可见,显然已经多年无人来过了。
那锈蠹了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字:圣灯殿。
陆宸燃推开了贴着封条的大门,外头雨声连绵,借着闪电,雪无霁看出这是一处女子的住所。
是仙皇的宫妃?
雪无霁忽然想起,自己对陆宸燃的母亲一无所知。他是仙皇之子,那么母亲自然也是仙皇的妃子,然而这个女人却仿佛不存在一样,整个凌霄都没有她的一点消息。
陆宸燃像是对这里很熟悉,连烛火都不用点,便径直走到了这圣灯殿的最高层。
雪无霁听到了陆宸燃的一声轻笑,仿佛冷嘲。
此处在最高层,因此不如底端黑暗,可以大致看清内里陈设。
殿内空旷开阔,光线暗蓝。地上玉砖冷硬,几只巨大的木柜在墙角一字排开,半隐在黑暗里,除此之外再无家具。
陆宸燃打开了第一个柜子,里头是一件白衣,一双木屐。
雪无霁看着他脱下了往日的玄色华服,披上了那间雪白的大袖,对着镜子平静地整理自己的衣领。
这件衣裳看起来并不新,靠近了,能嗅到上头常年收在衣柜里、防虫蠹的草药味。
陆宸燃长发未束,漆黑的发披在身后,一直垂到了腰际。他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勒出一道漂亮的腰线。腰带上缀着两枚银色的铃铛,在殿中发出空灵的回音。
雪无霁才发现,这件白袍形制有些奇异,又像是祭祀的长袍、又像是舞姬的白裙。而且,这是一件女子的衣裳。
白衣的袖口、领口绣着银色的暗纹,外头的琉璃鲛纱泛着一层薄薄的珠光。陆宸燃赤足站在巨大的水镜前,垂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雪无霁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穿白色的衣裳。他很难把白色和陆宸燃联系起来,他仿佛永远处于黑夜之中。
但当陆宸燃身穿白衣时,雪无霁却觉得白色也很适合他。
他身量还是少年,白衣又十分宽松,因此不显得违和,反倒有种模糊了性别的美。两截白皙的脚踝从衣摆下露出来,看起来竟比雪色的衣裳还要醒目。
这是我母亲生前的衣服。陆宸燃道,宿哥哥应当在梦境里看见过她了。她穿这件礼服跳舞的时候,当真是美。
雪无霁也是第一次看见陆宸燃这种表情,似笑非笑,眼睛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般的哀伤。但那雾气转瞬即逝,变得冷厉暗沉,深不见底。
我的父皇陆庚胜,曾经最喜欢看她跳舞。
陆宸燃脚踩进木屐,腰间银铃轻响。他整个人高出了一小段,越发显得身材修长、两袖空空。他俯身抱起雪无霁,白狐团进了他的衣襟里头,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夜露冰寒。
玉石板地面仿佛在冒着丝丝冷气,陆宸燃衣衫单薄,却似乎并不觉得寒冷。雪无霁耳畔能听到他平缓的心跳声。
整个殿中空无一人,只能听到陆宸燃落下的空旷足音与铃音。他走到了最后一个柜子前。
这个柜子和其他所有的柜子都不同,足足小了一号,颜色是漆黑色。在柜门上贴着两道金色的符纸,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叉形,符纸上以鲜艳的朱砂挥出森森符文,在夜色里尤为显眼。
雪无霁认出,这是最高等级的封印符。
陆宸燃勾了勾唇角,一把撕掉了符纸。
轰隆!
热火般的灵力爆炸开来,陆宸燃的指尖都因此沾上了血迹。在符纸碎裂的那一瞬间,仿佛有狂风平地而起。木门轰然而开,气流卷起了陆宸燃的长发和白衣。
里头黑暗无比,仿佛有一个深渊。陆宸燃在掌心燃起一捧金红灵焰,照亮了柜子里的情形。
里面只有三样东西:
一只木质的美人脸面具,笑靥如花,额心有一道雪无霁无比熟悉的、火焰般的花钿;
一盏纤细曼妙的金色烛台,里面的烛油已经干了;
一把乌黑色长剑,没有开刃,只是装饰。
陆宸燃戴上了那张美人面,端起烛台,他原本手里的那捧火自动落在了烛台上,没有烛油,却无声地燃烧了起来。
好了,陆宸燃握住了那把长剑的剑柄,低声笑道,现在去杀人。
雪无霁仰头看了一眼,陆宸燃的表情全部被面具挡住了,声音透过面具传来,显得格外冰冷。
没有开刃,如何杀人?雪无霁道。
陆宸燃笑了下:好问题。
他横起剑,端详了片刻,突然发力,剑身锵然而鸣,划过了他的手腕!
明明没有开刃,乌剑却在他苍白的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痕。细小的血珠溅落在陆宸燃的面具和白袖上,伤口处的血珠慢慢渗出、汇聚、滴落,犹如烛泪般顺着银白的剑刃滑了下去。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长剑仿佛在饮血,兴奋得嗡鸣起来;犹如玉石褪去包衣,雪亮的剑光逐渐显现出来,锋芒毕露。
陆宸燃的血像是渗透到了剑中一般,剑刃的剑心里出现了一道朱红的长线。
雪无霁微微睁大了眼睛,心神震动:枯桑剑!
不错,乌黑剑身、朱红剑心,就是陆宸燃的枯桑剑。这把剑邪得狠,煞气浓重,连剑鞘都没有,疯起来连陆宸燃自己都伤。
陆宸燃虽是凌霄的帝君,他的枯桑剑却常和魔域的武器一样被排在邪兵谱上,和仙剑谱的不知寒一样永远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