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瑨回到卧房,仍将白日里没有分拣完的书信拿出来,一一分好。听到大门响动的时候,他微微怔了一会儿,却是不放心,喊了一个军卒过来,嘱咐道:“你悄悄跟在祁公子身后,待看他安稳上了船再回来。”
军卒应声出去。
没过多会儿,就听大门又响。
徐瑨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以为军卒回来复命,头也不抬道:“这么快?”
说完等了会儿,没听到说话声,抬头起看,却见站在门口的哪里是军卒。
祁垣眼里还噙着泪,见他抬头看过来,便自己抹了泪,委委屈屈地凑了过去。
徐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又听门口有响动,这次才是那军卒,在后面一脸茫然地探头探脑。
徐瑨挥挥手,示意那人下去休息。军卒便有合上了门。
祁垣自己愣愣地坐了会儿,跟丢了魂似的,嘴中却道:“我不走了。”
徐瑨疑惑,只“嗯”了一声。
祁垣却不知道怎么,瘪瘪嘴,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次却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里掉不完的泪,鼻涕横流,喘气不迭。
徐瑨比那军卒还懵,在一旁递帕子。祁垣把帕子用完了,又捉着他的袖子抹脸,这样哭了两刻钟,好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徐瑨看了眼脏掉的袖子,小心的缩起了手。
“我不走了。”祁垣红着两只眼,又对徐瑨重复道,“我明天跟你回京。”
徐瑨道:“好。”
“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祁垣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讲了那么多,我害怕。万一水鬼来找我,你个头大,在外面给我挡一挡。”
徐瑨听这话又幼稚又好笑,只点头:“行。”
祁垣放下心,歉意地看了眼他的衣服,自己爬床上睡觉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样回来,将来会不会后悔,实际上他现在就后悔了,他好想回家。
但他想回又不能回。先不说这一路能否平安回去,单是云岚那事,自己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看它发生。
那是多少银子都解决不了的事情。
自己占着祁垣的身体,总要先想办法护这个妹妹周全。
少年一觉扬州梦,分落天涯作孤星。
念也重重,怨也重重。
祁垣闭着眼缩到床里,偷偷的哭一会儿想一会儿,直到半夜,才渐渐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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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徐瑨便让人叫了辆马车,祁垣拿了自己的包袱坐车,他跟那俩军卒各自骑马,跟在车后。
这车却比驸马的那辆还好,前头两头大马并驾而驱,车厢是好木所做,刷了清油,里面铺着厚厚的褥子软垫,旁边还放着熏香炉。
祁垣肿着眼睛,坐在车厢里朝外看。
道路两旁已经变了模样,他才重生回来时二月春寒,两侧草木枯黄,尚未转绿,如今进入三月,却只见草长莺飞,草木抽枝换芽,俨然一副冬去春来的新景象。
车夫看他晕车,尽量赶地四平八稳。等到中午,一行人进了崇文门。
徐瑨让车夫直接去忠远伯胡同,又告诉祁垣明天记得跟自己一块去祭酒府上拜谒。至于罗指挥那里,如有需要,自然会着人来提他问话。
祁垣呆坐了一路,脑子清明不少,于是下车朝他深深一拜。
大白马轻轻打着响鼻,徐瑨在马上冲他微微颔首,再没说话,转身便去了。
伯府里,彭氏和云岚早已经得了信,不知道去后门看过多少次了。
祁垣下车进门,见那母女俩相扶而出,倒地便拜。
彭氏眼里先泛了泪花,扶着他起来,先细细地上下看了,心疼道:“怎么瘦了这许多?眼睛如何红肿成这样?”
祁垣低着头,轻声道:“路上风沙太多,迷了眼揉的。”
彭氏这才唏嘘起来:“那日太傅着人来问,为何你没去国子监,为娘可真被唬了一跳。幸好后来有人来送信,说你在帮着兵马司破案,暂时不能抽身……我儿好好的,怎么跟那兵马司扯上了干系?”
祁垣知道这是徐瑨做事周全,便含糊着说:“凑巧罢了,兵马司的案子还没结,儿子不便往外说。”
彭氏听他这么说,倒也不好奇,点点头:“人回来就好。我一个妇道人家,倒也不爱听那些。”
她转忧为笑,见祁垣面露疲态,虽有满腹的话也只忍住了,只让祁垣回院中休息。
祁垣回去,丫鬟们又是一阵欢呼闹腾,七嘴八舌的说着这几天的事情,甚至邻居家的狗生了,隔壁胡同的刘秀才讨小老婆了,一趟一趟的进屋嘀咕给他听。
虎伏嫌她俩聒噪,不住地往外撵。
祁垣倒是被俩丫头嘻嘻哈哈一闹,心思又活泛起来,脸上也没那么愁苦了。
他此次回来,既然要解决事情,就应该有哥哥的样子,想办法周全此事,愁眉苦脸有什么用。
再说了,扬州齐府又不会跑,老祖母身体康健,父亲也精神抖擞,至少还有个几十年活头,自己还怕没有认亲归乡的一天吗?
左右先把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才对得起原身的借身之恩。
祁垣本就生性乐观,这下强行自我开解,还陡然多出一股侠气来,只觉自己跟那书上知恩图报的侠士一样,舍了原有的滔天富贵,大气凛然,傲骨铮铮,倘若日后脱困,也该叫人编成戏文,好好地吹捧赞扬一番才对。
这一番琢磨,好歹转转悠悠,自己开了心结。
下午吃过饭,他便打算起了生计,这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府里的祁老太太阴毒的很,自己一旦进了国子监,恐怕彭氏和云岚不知道要被安排什么。
祁垣以前没见过这些后宅之事,现在只觉得心烦,心想不如搬出去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