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1 / 2)

只是听如故说这样的话,他便习惯地先心软了。

常伯宁饮下一杯茶,垂目表明了态度:我只是道中莳花人,世间杂芜之事,与我无尤。

见常伯宁如此反应,封如故抿抿唇,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师兄,我瞒你这许多事情,擅作主张,你就不会生我的气吗?

常伯宁眼纱之下的眼睛闭上了:傻话。

我知道你还活着时,心里只余欢喜,哪里舍得生你的气。

这份心情,天知道,我知道,你不必知道。

傍晚,长右门,清心院。

往日煊赫的清心院已有多日无人洒扫,夏日的阳光催得草类疯长,窗下杂草生得越过了窗户,让日光投进窗内,也显得凉荫荫的。

此处已有荒败之象。

殿内,柳瑜倚于床榻之上,同样无心管已经生至窗前的冷草,更无暇管那顺窗流入的斜阳。

他轻皱眉头,思忖自己的去路。

当时,朝歌山下的柳瑜万念俱灰,恨不得死在当场。

而现在,缓过那阵气来,他自然不想死了。

柳元穹将他幽禁在了原先的居所中,封下方圆之地,不许人任意进出。

起初,在柳瑜看来,柳元穹此举无甚不妥,还很有几分聪明。

这无非是做给外人看的弃车保帅之举罢了。

若只有他一人犯事,那自己算得上罪大恶极,必死无疑。

可灵犀之中记录了太多的罪证,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数十桩罪责中的其中一桩罢了。

这样一来,那些道门之人顾忌着自己的罪责,反倒不会对他赶尽杀绝,他最多是名声尽毁,根骨遭废,长右门根基不会受到太多动摇,名声说出去不大好听,但成大事者往往不拘小节,他会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

然而,近来,柳元穹清空了他身侧所有的亲近之人,一一查验,看样子竟是要斩去他所有培植的羽翼。

这一下便触及了柳瑜的痛点。

长右门乃是他竭尽心血一手创立,他援引地气,无非也是要助长右门光大,现在小子吃了红利,竟要回过头来清算架空他?

柳瑜见他这样急着向道门表忠心,大有大义灭亲的意图,心中不得不多盘算了一道:

若是自己根骨废去,柳元穹是否会庇护自己?

还是会就势将自己赶出自己一手创立的长右门,抢占本属于自己的门主之位?

若是如此,他便不可再留在长右门中了,需得设法离开

这时候,门侧传来吱呀一声,似是风动,似是人来。

柳瑜正闭目想着心事,骤然受惊:我不吃,拿走。

门响过后,便再无动静,柳瑜便当只是风声,继续凝思。

不知为何,窗外风声停息,虫声皆无,早夏的蝉声亦是终绝。

在一片入骨的静谧之中,陷入沉思的柳瑜意识到了什么,骤然炸开了一身鸡皮疙瘩。

房内,有另一个人的呼吸!

他周身汗如蚁行,猛地睁开眼来。

如一立在他房中,衣襟袖摆随烛风摇荡,敛目沉思,竟不知在他屋中立了几时。

他仍是一身宽松僧袍,但形制已改,其上花纹,非再是独属于寒山寺的圣物金莲。

雪衣之上,红莲炽艳,宛如无明业火,恰呼应了如一失于艳色的五官,原先,圣纹僧袍强行调和了他身上的邪意,添了清冷萧瑟,如今,红莲人面相映,倒是让他的心性面容,得以彻底地剑走偏锋。

柳瑜愕然瞬间,如一已睁开了眼睛,直视于他,目光淡然:柳门主。别来无恙否?

柳瑜惊道:你如何进来的?!敢在长右门中行神出鬼没之事,你好大的胆子!

如一看一眼窗外天色,道:鬼不就该在夜间出没吗?

柳瑜哪里有心理会他的冷笑话,破声喊道:来人!来人!

在柳瑜的呼喊声中,如一跨前一步,静道:柳门主可还记得?在海净尸身前,我有一诺。

若我抓到杀害海净之人,必将其挫骨扬灰,叫其难入轮回。

如一腰间众生相一动,人柱轰然而起,七张面孔,含悲,亦含怒,在房中勃然而起,慨然啸声,冲天而起。

如一无视了柳瑜死白一片的面色,淡淡道:但,不是今日,动手的,也不是我。

感知到澎湃鬼气,柳元穹率人冲至清心殿前,方启门扉,便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鬼气冲撞之下,桌椅倾覆,满室血迹,甚是触目惊心。

而遭到人柱啃噬过的柳瑜,竟还活着。

人柱中七名婴孩,皆是由他亲手钉下,封死穴·中,自此与他结下了不灭的凶因恶果。

而当反噬发生之时,便愈是凶猛可怖。

柳元穹携长右门众弟子掠身入房时,骇然发现柳瑜跌下了床来,腿脚挂在床侧,面朝下贴着地面,哀哀惨叫不止。

他身上创口累累,宛如遭遇猛兽撕咬,寝衣袖口卷起,露出的一截小臂皮肉上有三四片血肉模糊之处,被人柱啃咬过的地方,皮肤肿胀,溃烂流脓,大片红黄之物淌下,甚是骇然。

一名弟子慌张不已,上前去搀住柳瑜手臂,欲将他扶起。

柳元穹察觉到不对,喝了一声:莫要动他!

然而已经晚了。

柳瑜一声哀嚎,半副溃烂的臂膀竟烂泥似的从他身体脱落下来。

那弟子怀中落了一截断臂,瞠目片刻,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在襟摆处疯狂擦着满布污血的手背,生怕那血中有毒,沾染到自己身上。

柳元穹一把抓过那弟子,替他巡脉诊视一番,略略放下心来。

此毒不曾入身,只是针对柳瑜一人。

柳瑜却痛不可当,单手抓紧脸皮,惨叫不迭,一声一声,凄厉莫名。

他指尖过处,皮肉松软,将脱未脱。

在父亲接连不断的哀嚎声里,柳元穹将一双唇咬出了血来。

他去过寒山寺,知道这房中弥漫的鬼气属于谁。

然而,这些时日的调查,让柳元穹知道,那七面鬼神,是梅花镇中养出的人柱,最后被如一带走,而这人柱,是他的好父亲,一钉一钉,亲手造就。

如今,不过是因果偿还。

如一折返回不世门余生殿时,已是夜间,封如故已经回了不世门,坐在小桌旁,握着书打起了瞌睡。

如一净过手,彻底去掉自己身上的鬼气与血腥气,才靠近了封如故,轻轻跪下来,静静观视着封如故的睡颜。

他抬起手,指背模拟着抚摸封如故脸侧的动作,却不敢碰触到他,怕惊扰了他的梦。

只是这样隔空的抚摸,如一便红了脸。

他胸前残留着林雪竞的试情玉留下的卍字青印,明光在字形上缓缓流泻,将字一遍遍描得更深更细,映透衣衫,比之屋中烛火、天际皓月,亦是不逊。

gu903();如一低头研究胸前印记,微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