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默不作声地沿青岩近旁的一株修竹坐下。
竹海喧浪,清凉绿意沁人肺腑,在一浪三叠的竹歌声中,如一闭目养神,似是入定了。
即使他倚身的修竹附近发出了一二异响,他也恍若未闻。
直到一声近在咫尺的问候从他面前不远处响起:小夫人,你来了?
如一不想理他夫人的玩笑,却又不舍得不理他,于是只淡淡嗯了一声。
封如故笑眯眯:来寻为夫啊?
如一:嗯。比刚才那声更为短促。
封如故:来了怎么不出声?
如一:我知道你就在这里。我等你。
封如故与他调笑:你怎么这么闷啊。
如一双眼依然轻阖着:我陪着你。
封如故多年竹烟不离身,周身竹香,几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如一仍是能迅速辨知他匿身竹中时,散发出的那一丁点儿别样的气息。
封如故的气息离他很近,带着丝丝热气,喷吐到他耳侧,宛如竹精喃喃,妖言惑僧:大师,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如一依言睁开眼睛,待看清眼前人,一时无言。
封如故倒悬在另一棵细长竹子的顶端,将竹身反弓压下,整个人在如一眼前颠倒着,束作高马尾的长发垂下,发间汗雾朦胧,眼睫上熏着一层热气。
他被蹀躞束成细细一把的腰和竹子一般柔韧,悬在半空,随竹身一晃一晃。
如一错开眼睛:义父还有精力爬高,不要一会儿又嚷着累,喊我背你回去。
封如故委屈道:你不背啦?
如一:
封如故将他略微纠结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喜欢得不行,张开双臂,反向搂住他的脖子:乖。
被他交互背在肩上、仍有剑温的昨日、今朝嗡鸣互鸣一阵,达成了共识,将封如故往前一推,恰撞在如一怀中,又将如一的面色撞红了几分。
封如故啧了一声,回头呵斥双剑:莫闹。
言罢,他便要放开手去,谁料扶靠在如一颈侧的手,却被如一发力按紧。
封如故低低笑了一声,索性顺了他的意,怀着一颗砰砰作响的心,倒悬着吻上了如一。
竹香袅袅,钟磬苍黄。
他们在不世门每日晨课的庄严钟声中唇畔厮磨。
除了每日抽出一个时辰料理门中诸事,封如故只在练剑一事上格外勤快。
在这之外,他连走路都不想亲自走。
婚仪之事,当然是由桑落久一手操办。
桑落久这种从不赋闲、且挣钱养了师父这么多年的人,对他的品味、喜好了若指掌,最适宜操办此事不过。
且因为梅花镇筹备婚仪之事,桑落久意外地积累到了不少经验。
但是,他并未沿袭梅花镇中那场至今还为人称道的盛大迎亲之事的旧例。
封如故说,那不过是一场小小的演练而已。
无论是风陵云中君,还是不世门之主,都该拥有这世上最盛大的婚仪。
随着吉日日日临近,封如故结亲之事沸沸扬扬,传遍天下,渐压过了丹阳峰前任山主首徒韩兢转世投胎,被端容君收为徒儿,暂寄风陵教养的消息。
正日子定在立秋。
立秋清晨,起身之后,二人照常行事,前往七丈岩论剑。
阖山青竹,皆覆红绸,随衣袂起舞。
杀出一身淋漓大汗后,二人相携返回室内,净身沐浴,濯洗头发,再穿上新衣。
二人临靠小轩窗而坐,风暖华堂,双雁成影。
封如故手持一柄梳,替如一梳发,并戴上发冠。
二人均是郎君装扮,红衣相映,宛如一枝玫瑰,一朵罂·粟,一冷艳,一张扬,相映成趣。
相较于修葺一新、点绮镶宝的喜房,封如故手持的一柄玉梳虽是昂贵,材质却也落了下乘,且用得旧了,与周遭更是格格不入,唯有柄上一行有所磨损的刻字,格外清晰。
待到千金春·宵时,且描眉黛如远山。
这本是如一打算赠与封如故之物,后来耽搁在了手里。
再后来,寒山寺佛舍之中,如一常常用此梳为他的花草理叶,为他的兔猫梳毛,时时搁在手边,久而久之,梳子便旧了。
室内万般皆新,唯有故梳如旧。
如一外表冷硬,头发却是格外柔软。
封如故一边替他打理,一边蹭着他嬉皮笑脸:我家小夫人啊。
如一:他已经习惯了封如故对他的奇怪称呼了。
封如故一边执梳,一边在他耳边轻言细语:今日你我现面,世人定会说你我狼狈为奸,奸夫淫夫。
如一:嗯,我知晓。虽婚仪前夕提及此事,颇煞风景,但也是事实。
封如故取来玉冠,放在他额顶:小夫人,你可做好准备了?
封如故本未指望如一能说什么,谁想,如一扶住了他的手,平静道:妖僧魔道,本就天造地设。
封如故注视他片刻,笑嘻嘻地上手捏了一把他的下巴:嘴这么甜,晚上再办你。
如一:随义父怎么说吧,开心就好。
婚仪在正午正式开始。
从十日前起,通向朝歌山的道路便拥塞了。
载礼的柏舟百条,车马千乘,宛如滴流,渐渐汇入朝歌山中,其势其威,不亚万国来朝。
单算风陵礼队,便有数十里红妆绵延。
饱受创伤的各道门均想藉此机会,与不世门交好,拉其与是以争先恐后,皆以厚礼相赠,不仅如此,还要忍着肉疼,忍着对魔道的不屑,满面堆笑,连声道贺,祝新人修得永世之好。
此等盛况,虽然朝歌山众人早有准备,却也超出了预期许多。
就连许多不世门门徒,眼见络绎不绝的车马、行剑、船舶,也是一边扬眉吐气,一边惊疑不定。
譬如衣副堂主,便拦住了正在揖客的封如故,小声发问:门主,来了这么多道门,他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风陵还没有来人,封如故方将丹阳峰的使者迎入内帷,闻言勾了他的肩膀,向外走去:傻小子,礼物是真的吗?
倒是真的,可是
不管他们的心真不真,礼物是真的就行。
言罢,他朝衣上尘后背轻拍上一掌:收礼去。
推出衣上尘,封如故再望迎客台,微微抿唇。
近来,天下间有不少传闻,亦落入他的耳中。
师兄近来收来一徒,名曰韩兢。
是否有那么一丝可能呢?
是否
他的遐思,被一只手轻易打断。
如一扶一扶他发上的雕花玉冠,又理好他垂下的冠带:发冠歪了。
不等封如故开口,如一便低声劝道:义父放心,他会来。
即使二人常是心念相通,见自己不用只字片语,他便能猜中自己心中所想,封如故还是不觉欢喜,粲然一笑。
如一:义父在笑什么?
我在想啊封如故绕他走了半圈,歪头去看他,拖长声调,你以前讨厌我的时候,发现我与你心思相通时,你是什么感觉?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