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被困在宫中、任人折辱的消息传到她的别院第三日,付云桥有所行动了。
他大大方方乘马车离开别院,要去的地方是刑部大堂门前。
可没想到的是,有人明目张胆地连他和马车一起劫了。
他被带进寿康宫,被安置在西配殿。如寻常等候发落的人一样,他只有嘴巴能动,气力却不足以咬舌自尽。便是可以也办不到,那名挟持他的劲装少年就守在一旁。
等了一阵子,有一身玄衣的女子走进门来,身量纤纤,却是如松之姿,容色倾国倾城,美得勾魂摄魄。
“裴太后。”付云桥道。
裴行昭似是没听到,问韩杨:“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能自尽的东西已全部缴获。”
裴行昭嗯了一声,“你且去歇歇。”
韩杨闪身出门。
裴行昭就负手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容颜一半在明亮的光影之中,一半在室内稍暗的光线之中。“见过我?”她问。
“昔日扬名天下的女军侯,想见到也不难。”
“‘见到’?大大方方观望是见,暗中窥视也是见。贱人惯用的招数,只能是后者。”
“没想到,裴太后竟是出口成脏之人。”
“即便是最擅长骂街的人,骂上个把月的脏话加起来,也没你做的事儿脏。”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倒是说说,成了什么大事?带出了一个明明只有一瓶底却认为自己是满瓶水的长公主,亦或是昔年涉足青楼被先帝鄙弃逐出官场的壮举?”
付云桥不怒反笑,“太后不做时时与人打笔墨官司的言官,委实可惜了,好在日后也会常与言官打交道,不会浪费了这样一张利嘴。”
“觉着别人嘴利,不外乎是被戳到了痛处。”裴行昭目光沉沉,“你怎么能做出那种事?怎么能往忠良身上泼好色强掳、滥杀无辜的脏水?”
付云桥沉默,目光如镜湖里的水一般平静无澜。
“我对晋阳说过,要给她安排个有趣的死法,我应该是做到了,她气得要发疯,说我违背天理纲常。其实她不知道,比起你,她重用了多年的鼠辈,我实在是过于厚道了。”
鼠辈二字,引得付云桥的目光起了些微波澜。
“崔家的案子结了,你听说了吧?案发的由头是李福、吴尚仪,你知道吧?”裴行昭语气越来越闲散,“他们是宫里的人,到头来,自然要由宫里处置。在处置他们之前,我让他们带着肆意践踏过别人的爪牙服侍你,借此补过。你说,我对晋阳是不是特别好?”
付云桥瞳孔骤然一缩。
裴行昭处于明光下的眉梢一抬,“鼠辈自有天收,全不需要我动手。怎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如果目光有形,她早已化作碎片,可惜的是,任付云桥目光再怎么怨毒痛恨凌厉,也只有徒劳发狠的份儿。
裴行昭声音淡淡的,“陆麒杨楚成身故后,陆家伯母、杨家伯父承受不住丧子之痛,先后病故。两家被官兵困在宅邸期间,生生饿死了不少人。一条条人命,你们拿什么来还?
“李福、吴尚仪对付抵死不从的人,用的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没传扬到民间,但在刑部稍有门路就能探听到,你也尝尝是何滋味。既然不是人,我就得把你那张皮扒下来。”
“古来名将难得善终,你若不是有这荣极之时,也难保身陷囹圄。”付云桥竟很快地镇定下来,唇角甚至噙了笑意,“有些人注定要成为棋子、弃子,你大周朝廷容不下我的过失,我便恣意行事,做尽误国之事。你有一生的不甘、一世的悔憾,那我曾经所作一切便值得。”
裴行昭牵了牵唇,“真是讲的一手好歪理。那你也算求仁得仁,我更不需担心你日后会是如何的煎熬,便祝你长命百岁。这世间的事儿都是说不准的,说不定对你这种货色来说,那是无上的享受呢。”
付云桥镇定的神色立时崩裂,目露狰狞之色。
裴行昭看戏似的看着他。
付云桥面色不善,语气倒还是难得的平稳:“我与晋阳往来十个年头左右,在她近前的年月却并不久。她有登高跌重之日,我比谁看得都明白。
“既然存了误国的心,便要培养能够取代她且比她出色之人。你裴太后这般人物,常是与人结了血海深仇也不自知,这几年我利用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所以,太后娘娘,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真正头疼的日子在后头。
“你盼我长命百岁,我只怕你红颜早逝。”
裴行昭笑了笑,“凭你这点儿斤两,带出来的人即便胜过晋阳数倍,也不足为虑,不外乎是另一个披着人皮的鼠辈。你可要争气些,不要我这边问都懒得问,你就主动告诉我,只为着早死早下十八层地狱。”
“太后大可安心,我固然生而身在炼狱,亦不会助你分毫。”
“记得你说过的,我真的怕你食言。”裴行昭笑得现出小白牙,“虽说后会无期,你还是可以听到、看到哀家过得怎样,你又是否如愿。”
“后会无期。”
裴行昭出门,交待韩杨去安排付云桥,自己回了书房。
阿蛮问她有没有问出什么。
“没。”裴行昭跟她简略地提了提。
阿蛮很失望,“这样说来,那畜生又给您埋下了刀子?而且绝对问不出?”
“本来就处处是刀子,多一些少一些还不是一样?”裴行昭不是心大,所说的就是事实,“他听完我如何发落他,也一点儿谈条件的意思都没有,那就不可能告诉我了。”
“只好往后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