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是皇上、太后赐婚,也得被赐婚的两人都打心底同意才成。”贵太妃道,“再说了,还有太皇太后呢,她老人家传旨也是一样的。她是宋阁老和我的亲姑母,这你总该是晓得的。”
林策却又多了一个不将计就计的理由:她要是嫁给康郡王,便是绕着弯儿地与当今次辅成了亲戚,太后不忌惮,别的重臣却会忌惮,不是刁难宋阁老,就是刁难林家,一方倒霉,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太皇太后多年来不问世事,诚心向佛,这是我早已知晓的。”林策道,“再说了,慈宁宫的宫人,不是年初才闹出过丑闻么?太皇太后还为此愧悔不已,这也是谁都知道的。不需问也猜得出,眼下她老人家不会管这种事,皇上又已微服出巡,定要将这种事托付太后。”
贵太妃沉吟片刻,道:“凭你的出身、样貌、才情,不论如何都要嫁得最风光体面。眼下,皇室里年岁与你般配的,不过是楚王、燕王和康郡王,楚王便不用我说了,之前娶的那个女子,实在是不像话,可是,那何尝是一个巴掌拍得响的事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燕王么,”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更不用说了,以前胡闹过什么事儿,大家也都心里有数,聪明的女子怎么会嫁他?如此一来,便只剩了我们康郡王了,她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子,当朝次辅的外甥,这怎么算,也配得起你。我反正算来算去的,也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做林家乘龙快婿的人了。”
夸起自己的儿子,倒真是不遗余力啊。康郡王要是招先帝待见,怎么都会让宋阁老在朝堂更得脸;反之,要是招宋阁老待见,宋阁老怎么都会帮他斡旋,起码给他在六部挂个闲职,而不是总办那些临时指派人的差事。
贵太妃脑子不灵,还把别人当傻子。
林策想,往后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嫁给康郡王。这样的婆婆,哪怕名不正言不顺,也够让人喝几壶的。
“您容我再想想。”她温言软语的,“况且这事情又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家母虽然早逝,可我还有家父,凡事需得他做主。”
“我明白,我明白。”贵太妃因她格外讨喜的态度,会错了意,以为她私心里是同意的,却不好明言,便用长辈说事,“令尊那头,我们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去了,只要他点头,太后就没有不赐丽嘉婚的道理。”说着,取出一对儿价值连城的镶嵌宝石的镯子,“这对儿镯子,你先收着,横竖是必然能成的事儿。”
林策细看了那对镯子两眼,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笑着婉拒:“还是等家父那边有了准信儿再说吧,我不能收,万一要是损毁了,我可赔不起。”
“诶呀,这算什么?”贵太妃根本没办法品出她根本就不想结亲的意思,也就继续自说自话,“等赐婚旨下来,我收藏的那些首饰还不都是你的?这对儿镯子只是算得上拿得出手罢了,便是不慎毁掉了也无妨。”
你是觉得无所谓,却必然是上了账册的大有来历的物件儿。真要是损毁了丢掉了,你儿子一定会大做文章,说我不但毁约还贪财,昧下了从宫里出来的宝物。
林策满心不屑地寻思着,神色中多了几分郑重,“您还是听我的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姻缘又必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私下里收您的东西,不合礼数,更不合寻常门第办这种事的章程。”
贵太妃只觉得她虽然是为官之人,却是个非常守规矩的,完全不似宫里那个活土匪,心里便是十二分的满意了,却也不再坚持,“那好,就依你的意思办。”说着站起身来,神色非常松快地道,“那我就不耽搁你了,回宫等候好消息。”
“好,我送您。”
送走贵太妃,林策笑着摇了摇头。今年是什么年头?仕途得意,却摊上了这么一对儿母子,儿子与母亲几乎是两个极端,一个奸得想让她杀掉,一个傻得让她惊奇。
估摸着贵太妃也就是刚回到宫里,康郡王的帖子就又送来了。
他邀请林策晚间去什刹海,在水上的画舫一聚。
什刹海倒是个好地方,有不少富贵门庭的画舫长期徘徊不去,到了晚间,会有名伶、名妓、卖艺的人泛舟湖上,各展所长,很有些看头。
他必然已经琢磨过她这种人的喜好了。
林策是想去看看,但不想在身边的人是他,那会让她兴致全消,是以,她命管事对送帖子的人传话:懒得走动,请康郡王来郡主府。
但是康郡王很坚持,传信的人走了一个时辰之后便折回来,说康郡王已备了丰盛的宴席,请了助兴的人,还请郡主赏脸。
助什么兴?林策没好气,却是心念一转,应下了,随后便吩咐侍卫头领:“去给我摸清楚,瞧瞧康郡王要玩儿什么把戏,他若没安好心,你该知道怎么做。”
侍卫头领领命而去,傍晚时回来复命,与自家郡主细说了详情。
林策顾盼生辉的明眸微微眯起,笑得像只黑心狐狸。
晚间,什刹海的水面上,画舫悠然地穿行,灯笼的光影将水面映照得流光溢彩。
林策如约来到康郡王备好的画舫。
画舫从外面看便十分华美,里面亦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却不让人觉得俗气,感觉只有名贵华丽。
康郡王站在船舱内,临窗望着林策前来,从小船与画舫间搭着的横木走过,步子稳稳的,举止优雅而轻巧。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广袖深衣,绾了高髻,显得清清爽爽,又透着似是与神俱来的婉约柔媚。
宫中的美人最多,康郡王是看着长大的,如今又有倾国容色的裴行昭,寻常再看女子,少有能让他瞩目的。
林策却是不同,因为行径离经叛道,能力又是不容人忽视的出色,相见之前,便已让康郡王生出几分好奇,见到人之后,便会更加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出众之处。
裴行昭是绝无瑕疵的,但那种女子,天底下恐怕没有任何男子能消受得了,睥睨天下的气势胜过帝王,再加上冷凛的气质,简直就是一座随时爆发的冰山、火山,叫人不得不时时刻刻悬着心应对。
相较起来,林策就好太多了,样貌是一等一的,又给人亲切随和优雅之感,是活生生的可以接近的美人。
康郡王缓步走到门前相迎。
林策走近期间,凝眸打量他。
长得还过得去,但要是放在她的男宠里,立马就会显得过于寻常,没一点儿看头。
这样也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这份儿心要比寻常女子重一些,康郡王要是样貌过分出色,她真保不齐会心软,歇了下狠手的心思。
到了康郡王跟前,林策屈膝行礼,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林策见过康郡王,问王爷安。”
“快免礼。”康郡王牵出特别亲和的笑容,打手势示意她平身,又侧身请她进到船舱。
船舱正中的花梨木圆桌上,摆着的并非什么丰盛的宴席,只不过几色下酒的小菜,一坛酒,两个酒杯。
“看起来,相见之前,我便已被王爷摆了一道呢。”林策落座后,斜睇着康郡王,风情流转,更显妩媚,“传话的人不是说有丰盛的宴席么?我可是为了一饱口福才来赴约的。”
康郡王莞尔而笑,“郡主莫要心急,时间尚早,水面上兜售海鲜河鲜的小贩来得还少,只是些寻常的风味儿,耐心等等,晚一些便能置办一桌别开生面的宴席。”
“是真的么?”
康郡王颔首,神色如同哄孩子一般的耐心,“自然是。”
那份儿耐心,显露的是他对她这个人的不认可,所以她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需要付出耐心去包容忍让的。林策心知肚明,却是不以为然。她又不是为了哪个人的眼光看法活着的,尤其他这类货色,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的长短?
康郡王亲手拍开酒坛的泥封,倒了两杯酒,“听说郡主海量,且喜喝烈酒。说起来,这倒是与本王一样。”
林策强忍着才没撇嘴。她爱喝烈酒,是被父亲带出来的,等到听说裴行昭也是这爱好之后,便打心底喜欢上了这一口——干他什么事儿?可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这厮还不如贵太妃,贵太妃勉强算是傻得可爱又能生出些乐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