赦大老爷的作死日常. !
有甚么比被儿子教训更令人难堪的?当然有,那就是被一个自己从未瞧上眼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搅屎棍儿子言辞教训!!
贾母气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偏生放眼看过去,竟连以往最为孝顺不过的次子贾政也是一副赞同的模样,更别说其他人了。贾母有心硬气一回,索性也没见这门故交了,可谁让对方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呢?哪怕今个儿只是薛家哥儿姐儿过来,她都可以有理由不见,却偏偏连薛家太太也一并来了。这薛家三口人千里迢迢赶赴京城,她身为荣国府的老封君,要是选择避而不见的话,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的。其一,她瞧不上薛家,两家以后索性断了来往得了。其二,便是她真的被软禁了,倒是应了外头的流言!
说真的,贾母别无选择。
即便如此,想要叫贾母承认自己一把年岁了连句囫囵话都不会说,又谈何容易呢?思及此,贾母恨恨的瞪了贾赦一眼,恼怒的道:“闭上你的嘴!我这辈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用得着你来指点?”
到了嘴边的教训,还是被贾母改成了指点,毕竟这话要是真的说出口,丢脸的人是她而非贾赦!
可惜,贾赦才不会体谅贾母那颗饱受摧残的内心,他只自顾自的道:“总之一句话,您老人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必要的时候装聋作哑也无所谓。毕竟您的年岁摆在那儿,就算一时接不上话来,也有人帮你圆。”
说罢,也不管贾母是何等情形,贾赦便唤上贾政等人离开了。虽说来的是世交,却因着薛父已故的缘由,到时候贾母等人出面迎接的唯独只有薛家太太并姐儿,至于那位去年刚闯下了大祸的薛家哥儿,贾赦表示完全没心情招待,便将这差事推给了贾政。贾政也不稀罕跟薛家打交道,尤其想着大房那头的亲眷都是当世大儒,而他这边却一个两个的皆上不了台面,略一思量,贾政便让珠哥儿替他招待薛家哥儿,自个儿则是往梨香院教导宝玉去了。
转天晌午过后,前头来人回禀,说是薛家的人已经到了宁荣街了。
贾母虽因着贾赦前两日的话气得好几宿都不曾睡好,却也不会将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听得回禀后,立刻唤了王夫人并王熙凤前去二门迎接,又唤了姐儿们去垂花门前候着,自己并那拉淑娴则等在荣庆堂内并不出去。
不多会儿,院子前便传来了笑闹声,贾母倒是有心出门迎一迎,偏她这两年身子骨也是虚弱,便索性耐着性子候着。好在很快,贾家诸位女眷便簇拥着两个陌生的女子走了进来。
那拉淑娴笑着起身看去,这已到中年的女子定然就是薛家太太了,身畔面若桃花的十来岁少女自是薛家姐儿了。打眼瞧去,俩人皆是好相貌,看来王家专出美人一说,是极为可信的。
思量间,王熙凤已经拉着少女走到了那拉淑娴跟前,笑脸盈盈的介绍道:“太太,这位就是我薛家表妹了,她名唤宝钗,您瞧着是不是可喜欢了?”
“嗯,一看就是个好的,比凤丫头你可水灵多了。”那拉淑娴故意出言相逗,又拿手虚指着迎姐儿道,“比我家二丫头更讨人喜欢。”
王熙凤不干了,伸手拉过迎姐儿,赌气一般的道:“瞧见了没?太太便是如此,见一个爱一个,前个儿还说最欢喜我了,这才过了多久,立刻就换了。二妹妹,你说这叫甚么?对了,那个喜新厌旧!”
迎姐儿瞧了一眼满脸醋味的王熙凤,登时大笑道:“嫂子你管太太喜新厌旧做甚?只要琏二哥哥最欢喜你不就成了?”
“你个坏丫头!”王熙凤回头就跟迎姐儿掐上了,看的一旁的诸人笑得前俯后仰了,尤其是那薛宝钗,碍着礼节不敢太过于张扬,便拿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厢几个小辈儿的还在互相笑闹逗趣,那厢贾母就开口了:“姐儿上我这儿来。”
有些人就不是能够耐得住的,贾母就是最为典型的例子。偏那薛宝钗是个打小就极为知礼数的,再说贾母无论从年岁、辈分、地位上,都高出她一大截,如今她又是来做客的,听得这话,自是忙不迭的上前给贾母请安。
与此同时,薛家太太也上前两步,笑脸盈盈的同贾母问安。
说起来,薛家太太也不是头一次见着贾母了,想当年她还未曾说亲前,也是见过贾母一次的。不过,算算日子,却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犹记得,她那会儿还不如宝钗如今大呢,小小的人儿跟着母亲、姐姐来荣国府走亲戚,只记得国公府的奢华,旁的却是甚么都不记得了。
当然,话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老太太可好?自打那年我出嫁后,就一直盼着能回京,能过来给老太太问个安,谁曾想,一转眼就是几十年呢?”薛家太太原就是个笑面人,嫁到薛家后,更是愈发的和善了。母女俩皆笑脸盈盈的给贾母请了安,自是喜得贾母连声道好。
其实,贾母也是蛮心酸的。
自打之前坐实了乌鸦嘴之名后,莫说儿孙们了,连丫鬟们都不带往她跟前凑的。尤其在宝玉被贾赦强行带离荣庆堂后,她这日子算是过得愈发的辛苦了。诚然,她素来不愁吃穿用度,可人生在世,哪个还能没点儿喜好呢?贾母的喜好并不算夸张过分,她最喜欢的无非就是让一群漂亮的哥儿姐儿围着自己打转。偏生,整个荣庆堂平日里安静的连个说话声都没有,可不是苦了她?
如今,打眼瞧见极合眼缘的薛家母女俩,可把贾母欢喜坏了。
“好好,如今既回了京城,索性就别走了。对了,回头我让你姐姐收拾个院子出来予你们住罢。我知晓,薛家在京城有好几个宅子呢,可这都十来年不曾住人了,又要修缮又要洒扫呢,麻烦得很。索性就留在这儿好了,回头有了空闲,也能陪我这老婆子多聊聊天。”
“我呀,打眼就欢喜上了你们娘来。你这个当娘的,和善又富态,一瞧就是个有福气的。你闺女,是叫宝钗罢?宝钗更是不错,我这般看去,竟是一点儿也不比我那入了宫的大孙女差。比起我如今留在跟前的孙女们,更是好得太多了。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嗯,将来一定能有大前途!”
“你还有个哥儿是罢?回头带过来让我瞧瞧。其实呀,不瞧我也知晓,有你这个当娘的,有宝钗丫头这个当妹妹的,你家哥儿又怎么会差呢?一定是个少年英才,往后定有大出息!”
……
薛家太太笑得几乎合不拢嘴,这好听的话谁都愿意听,尤其听地位比自己高的人可劲儿的夸赞自己这一双儿女们,她这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再看薛宝钗,小脸被夸得红扑扑的,原就格外出众的相貌,如今是愈发的惹人注目了。偏她年岁不大,听得贾母一叠声的夸赞,甚至还有种贬低贾家姑娘抬高她的意味,这让她既欢喜,又忍不住有些忐忑。
然而,满心欢喜的薛家母女并不曾注意到,在场其他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最终还是那拉淑娴有些不忍心了,或者说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哪怕薛家并不是她的亲眷,哪怕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好感,可她还是没法故作镇定的听贾母不间断的“诅咒”薛家母女。
甚么仇甚么怨呢?
“老太太!”那拉淑娴不得不开口打断了贾母的话,“我那头还有些事儿,我就先带着二丫头、四丫头告退了。对了,凤丫头今个儿就别忙活了,好不容易见着你姑母和表妹,你就陪陪她们罢。”
王熙凤这会儿是僵硬的,面上的表情也始终在龟裂的边缘。猛地听到那拉淑娴这话,她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却仍是面无表情两眼空洞无神。
那拉淑娴极是不忍的瞧了王熙凤一眼,旋即便带着迎姐儿和惜春下去了。一旁始终在王夫人跟前的李纨,很是艳羡的看了那拉淑娴一眼,她也想走,可她没这个胆子跑路。
再看王夫人,若说王熙凤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那么王夫人就是笃定定的死了亲爹妈的表情。想也知晓,王熙凤虽唤薛家太太为姑母,可事实上她今个儿才头一回见到这个小姑母,当然也是头一回见到薛宝钗。可王夫人却是不同的,她跟薛家太太乃是嫡亲的姐妹俩,打小一道儿长大,感情格外得好。这好几十年没见面了,她满心欢喜的盼着见到嫡亲妹妹和外甥女,结果……
贾母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招狠的?!!
哦,天呐!她还巴望着宝玉能够迎娶薛宝钗,想着薛家钱财极多,宝钗又是她的亲外甥女,而宝玉虽说之前跟她并不亲近,可她有信心在几年之内强行把宝玉掰回来。正好薛家唯一的哥儿薛蟠又是个不着调的东西。照原计划,薛宝钗真的是一个好儿媳妇儿的人选。可惜,这是以往的打算了,如今肯定不能照计划行事了。
薛家是好,薛家的钱多,薛家……不能结亲啊!!
只要一想到方才贾母夸赞的话,王夫人整个人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浑身的焦糊味儿。贾母说了啥?说她妹妹和善、富态有福气?说她外甥女模样俏丽、举止大方,将来定有大前途?还说她那外甥少年英才,以后定有大出息?
你!咋!不!上!天!啊!
那拉淑娴是走了,带着迎姐儿和惜春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可王夫人还在,王熙凤也在,还有个背景板一般的李纨。当然,最最重要的是,薛家母女俩也在,而贾母还未曾放弃继续夸赞。
夸你个头啊!!
王夫人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最后定格在为了杀气腾腾。王熙凤到底年岁还轻,且她对薛家母女也没甚么感情可言,故而在回过神来之后,只一脸的生无可恋。
恰在此时,薛家太太笑着看了过来,旋即笑容就凝固住了。
她的嫡亲姐姐和亲侄女,一个从死了亲爹娘的表情转为了满脸森然的杀气,一个则从一脸茫然转为了生无可恋。
搞甚么?
可怜的薛家太太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因此她只是觉得满腹的狐疑。不过,没过多久,她就被嫡亲姐姐和亲侄女告知了事情的原委。彼时,她已经到了梨香院,和她的闺女薛宝钗则被贾母强行留在了荣庆堂里。
薛家太太:“……乌、乌鸦嘴?!”这是真的吗?不不,这一定不是真的。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她的宝钗,她的闺女!!
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所有人都认定某个真相时,就算其实是假的,也无可奈何。这就是三人成虎的原理,同样也是贾母变成公认的乌鸦嘴的原理。
按说知悉了真相后,薛家太太该立刻带着薛宝钗马不停蹄的跑路才对,可谁让她有求于贾家呢?
先前,薛蟠一案看似了结了,可事实却未必。又或者说,就算此事真的已经了结了,薛家太太也再不敢掉以轻心了。上次是运气好,死的那个正好是个落魄书生,且还是在祖籍金陵城,偏巧王老爷子还留了点儿香火情在,这才勉强保住了薛蟠的小命。可同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谁也不敢保证薛蟠还会有这般好的运气了。
说真的,薛家太太就算胆子再大,她也不敢拿独子的小命当赌注,所以她必须寻一个人帮她好生管教儿子不可。最早,薛家太太是想让娘家二哥王子腾帮她管教薛蟠的,无奈王子腾如今虽勉强脱了罪,却尚未官复原职,本身也忙着四处打通关节,这先前是薛蟠小命险些不保,王子腾才会出手相救,可让他抽空管教薛蟠,却是痴心妄想了。
那剩下的人选可就不多了。
“姐姐,不瞒你说,我这两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艰辛。别看我是薛家长房嫡支的当家太太,可我家老爷没了,我那蟠儿又是打小被宠溺着长大的,别看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了,还不如他那十一岁的妹子来得懂事明理。偏二哥如今又诸事缠身,我也不好过于劳烦他。思来想去,还是盼着姐姐您能帮我想想辙儿,让政二老爷或者珠哥儿帮我管教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