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战降,只有牺牲。徐迟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穿透炮火的隆隆声,崇业,要是我死了,你能不能放过灰鲸?
曹崇业的目光越过数堵人墙,落进那双寂静漆黑的眼睛,愣了愣:那要看他们愿不愿意投降。
没了主帅,他们自然愿意。
徐迟点头,他站起身,取下颈间银片,握在手中。
啊,对了,最后说一句。在拨开特制自杀装置的盖片,按下按钮之前,他像是忽然想起一件陈年旧事,顺口提起,你哥的死,我很抱歉。他曾是我的挚友,很可惜没能志同道合走到最后。
语气无波无澜。
你亲手杀了他。曹崇业眼中闪过厌恶与杀意,冷冷道。
我亲手杀过很多人。银针刺进指腹,并不太疼,致命毒素在血管里疯狂蔓延,细胞们一个接一个宣布阵亡,他的嘴唇开始变白,呈现绛紫色。徐迟重又把银片挂进脖子里,三秒钟的弥留时间足够他完成这个动作并说完接下来的话,但并不是每个死在我手下的游魂都有资格让我感到抱歉。
最后知晓天合宝鉴秘密的K在围城战役中自杀身亡,自此,这项所谓的天合最后的武器沉寂于世间,无人问津。
徐迟醒来。
头痛欲裂。
他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瞳孔深处隐约映出跳跃的炉火,等扛过这一波疼痛,他第一时间扭头朝身边看去。
昏暗中传来深长平稳的呼吸声,伴随着胸膛有规律的起伏,周岐静静躺在那儿,活着。
石屋倒塌的瞬间,徐迟只来得及捞过床上的婴儿护在怀里,而他则被人拉进怀里,紧接着,强烈的震感就直接将他震晕了过去。不用看,也不用猜,他知道并确定身后那副胸膛属于谁。
这种没有理由的确信本身就值得深思。
徐迟坐起来,俯过身,仔细凝视周岐沉睡的脸庞。
那张脸的轮廓真的很深,深邃的眼窝陷在阴影里,一点微弱的光铺陈在眉骨与鼻梁上,照出细细的绒毛。不动不说话的周岐,敛去一身痞气与桀骜,清朗俊逸有余,甚至带出些别样的温柔,与平时判若两人。
徐迟思考着这一点温柔来自何处,因为他觉得似曾相识,记忆里有一张面孔呼之欲出。
你本来就叫周岐吗?他自言自语地呢喃,伸手揭开其肩膀上的纱布,想察看伤势如何。
但没能如愿。
一只手握住了他,将他的手轻轻放置到一边。
没事,小伤。周岐睁开眼。
徐迟退开些许:什么时候醒的?
在你问我是不是本来就叫周岐的时候。周岐的目光有些涣散,眉间折起三道褶,似乎刚从噩梦里挣脱,他捏捏眉心,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很多人都用化名。徐迟道。
那你呢?
我?我本来也没有名字,所以叫什么都无所谓。
没有名字?
嗯。徐迟的头发很长了,盖住眼睛,就连徐这个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周岐嘶一声:听起来有点惨。
惨吗?徐迟歪头,同我一起长大的那一批孩子都没有名字,所以我从来没觉得这很惨。
那你们怎么称呼彼此?
我们给彼此取外号。
外号?周岐顿时来了兴致,眨巴起眼睛,除了徐娇娇,你还有别的外号吗?是什么?
徐迟吊足人的胃口,居然摇摇头躺下了!
喂?说说呗,说了也不掉块肉。
周岐一个伤残人士,愣是强打精神软磨硬泡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能撬开徐娇娇的口,于是哼一声,气得背过身,生了足足一分钟的气。
一分钟过后,他开始比惨:其实你这还不算惨,我比你更惨,我以前有个正儿八百的名字,但出于某种原因,用不了。只能叫周岐。哎,周岐就周岐吧,我觉得还成,挺好听的。
徐迟表示理解:通缉犯想行走江湖,日子确实比常人难过一些。
周岐:
算了,他还是好好睡觉安心养伤吧。
阖上眼,正被肩上伤口的疼痛折腾得难以入眠,门被咚咚敲响了。
老休斯打开门,冷湫披上衣服跟着下地,其余有伤在身的也都警惕地翻身坐起。
来人不是岛上土著,而是通关者,进门就冲周岐徐迟的床铺奔来。
哎哎,干什么呢?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伤员休息了?任思缈在里间拢紧衣领大喊,她一条腿骨折了,这会儿行动不便,否则照她的性子,得跳下床把直直冲进来的人踹出去。
来人停在周岐面前,摘了帽子直喘粗气。
是你啊。周岐看清了,是那个无私奉献出手套的胖子。
胖子叫王前进,裹着臃肿的毛毡看着就像个圆滚滚的宇航员,此时他的面色很不寻常,双目圆瞪,嘴唇颤抖,却不是给冻的,因一口气跑来,他红通通的鼻尖上还冒出点晶亮的汗珠。
出,出事儿了。王前进惊惧异常,不停地吞咽口水,他像是患了失语症,比手画脚,语序混乱,变了变了,都变了。
把话说清楚。周岐沉下脸,什么变了?
人儿!王前进急得跺脚,我们的人变成了他们的人!
什么玩意儿?任思缈拨开帘子,我们是谁,他们又是谁?
哎呀!不说了,说不清,你们自己来看!
王前进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一个,拉起徐迟跟周岐就往外走。
动作间周岐扯到伤口,闷哼一声。
徐迟截住王前进:你放开,我跟你去,他身上还有伤,暂时
但话还没说完,周岐已经一溜烟走出了门,完全不像重伤在身。
徐迟:
白天的雨停了,但村子所在的山谷地势低洼,这会儿地上有积水,没走两步就打湿了鞋,索性石屋与石屋之间相隔不远,在裤脚也打湿之前,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抵达王前进所在的石屋。
石屋内布置简洁,光秃秃的墙壁也没什么多余的装饰,屋内加上王前进,有两名通关者,和三名当地土著。
什么问题?周岐粗略扫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坐下喝了口热茶,搓着手暖起身子。
徐迟则盯着那三名土著,脸色越来越差: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