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们不退。徐迟竟勾起唇角,森森然笑了,令人联想到暗夜里的玉面修罗,它们进攻的姿态越疯狂,就表明,我们离我们想要的东西越近。目标近在咫尺,临门一脚,不去看看岂不可惜?
此时他目中的癫狂与桀骜丝毫不加以掩饰,高昂的战意如潮水倾泻。周岐怔了怔,忽然就确定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徐迟都不是真正的徐迟,这才真正的徐迟,他天生就该站在这里,就算四面楚歌求生无路也笑着说出不退二字,他是生长在危境与战场上的曼珠沙华,见血才盛放。
好。周岐也被激发出淋漓斗志,断眉一挑,你想看,我周岐便带你去看!
拼杀到最后,刀钝人乏,不知负伤凡几,他们终于抵达上翘面的西南沿岸。
这部分岛面高高翘起于海平面,腾空在半空中,显得离月亮都近上一些。
月华流照,给脚下这片罕见的洼地铺上一层静谧的银霜。
狂舞的荆条仿佛忌惮什么,不甘地退去。
而那股潮湿的、腥甜的、腐朽的气味终于找到了出处这是一片半悬浮在空中的花园,里面栽满了一种形态怪异的花朵。
这些花呈饱满的蛋形,黑紫色的花瓣紧紧闭合,硕大的花苞中间,黑色的绒毛覆盖着一条深深的沟缝,缝隙里流淌出透明的粘液。粘液顺着长长的花茎流下,在月光下晶莹闪烁,缓缓渗入腐烂的黑土地。
周岐伸手比了一下,这一株花的花茎有两人合抱那么粗,花苞则堪比城市酒店里的一间标准大床房。
这花的造型周岐咧着嘴思考半晌,吐槽,挺有后现代艺术范儿的。
徐迟未语,驻足观望一阵,先行滑下去。
蛾子一只没见着,花啊树的倒是见了不少。周岐东摸西摸,拿刀剐蹭着花杆子上的圆形斑点,哎,你说这花,是不是蛾子们的储备粮啊?没人血吸的时候,就来采采花蜜什么的,说到底,也是虫子嘛
徐迟转了一圈,有种误入森林之感,怕乱走迷失了方向,又转回来,指指上面对周岐说:我想上去看看花苞。
周岐仰头看了看高达十几米的花茎,挠了挠寸头,点头:那好办。
徐迟扯了扯身上那件千疮百孔的内衫,撕下腰际的两片长布条,缠在手上用以防滑,又脱了脚下鞋子,以增加足底感知力。准备妥当后,他准备上手攀爬,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周岐那个脑回路清奇之人,正手握砍刀,一下一下卖力地砍着柔韧的花茎。
徐迟:
你?徐迟不大能看懂这种优异的操作。
你不是要看花吗?周岐挥舞着遒劲的双臂,脑门上的汗珠自鬓角流下,汇聚至下巴那一处,再沿着喉结浸湿衣领,爬上去多费劲啊,不如直接砍倒,离得近,想怎么赏花怎么赏。对了,咱一路打打杀杀地逃过来,你也累了吧?还愣着干什么?别站着了,赶紧找地方坐吧,我来砍,你休息,两秒钟的事儿。
徐迟支棱着双手:不是
不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那朵可怜的花遭不住周岐猛烈的摧残,应声而倒。
哗啦一声,周围几朵花也被无辜株连,倒伏一片。
周岐大手一挥,器宇轩昂:来,看看哥送你的花!别不别致?
徐迟默了默,配合地举起双手,干巴巴地鼓了鼓掌:别致。
说完,他敷衍的笑容光速消失,脚跟一转,赶去察看花苞。他怕再待几秒,面对某人灿烂又臭屁的笑脸,他会忍不住把心里的憨批骂出声。
周岐自觉贴心又聪明,公孔雀开屏似的背着手,从折断的花根处大摇大摆地走到花苞那头,看见徐迟正蹲在地上,试图用双手扒开花苞中心的沟缝。但他的力气显然不够,饶是手臂上青筋暴起,咬起牙,清俊的面上涨得通红,也不能撼动花苞半分。
出于某种恶趣味,周岐抱臂欣赏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嘲起来:你怎么力气小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徐迟面无表情,激道:你行,你来试试?
我试就我试,看着啊。周岐撸起袖子,就着徐迟前胸靠大腿蹲着的姿势把人抱起来,搬开,放到一旁,走远一点,别碍事。
徐迟现在对于被随意搬来挪去这种事已经产生了免疫力,除了在心里骂一句大牲口,别的也不再多说什么,因为说什么周岐都是一脸,不敢不敢,下次还来。他索性忍耐。
日后,徐上将每每思及自身这一大改变,都会感到无比震惊且匪夷所思。
周岐弯腰发力,使出五成力气掰第一下的时候,已经感觉到大意轻敌。
等使出十成十的力气掰第二下时,他开始觉得骑虎难下。
到手脚并用的第三下时,身后的徐迟发出嗤一声冷笑,周岐的脸烧了起来,一声闷哼连发数次力。
花它纹丝不动!
这花它想不开。周岐讪讪地刮了刮鼻子,咱就别强花所难了吧?
他灰溜溜地转身,只见徐迟学着他之前的姿势,抱着双臂挑着眉:看你挺壮实的,怎么力气小得像个大姑娘
以牙还牙。
周岐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够了啊,徐娇娇,在外面给男人一点面子。
徐迟精亮的眼睛望着他,里头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他天生弧度往下的嘴角竟有些发自内心往上扬起的趋势,但尚未抵达眼角,在中途就消弭于无形,凭空蒸发。
这人,连想笑,都无法顺利自如地笑出来。
周岐喉结上下一滚,走到近前,伸手捂住徐迟的眼睛。
徐迟下意识后仰,想躲开潮热的手掌:你
嘘。周岐另一只手抵住他的后脑勺,用了点力道,不让他退却半分,徐娇娇,来,跟我念,哈哈。
徐迟抬手想推开他,莫名其妙:你搞什么
隔着散发出各种难闻气味的布料,触及起伏颤动的胸膛,他动作微滞。
哈哈哈哈哈。周岐跟坏了的复读机似的,不厌其烦地重复,还耍起无赖,说嘛,哈哈两声又不会少块肉。
徐迟冷着脸,半晌,紧扣的牙关松动了:哈?
哈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周岐大笑起来,松了手,指着徐迟捂起肚子:哈哈哈哈哈!娇娇,你好呆哦,外面人知道你这么呆吗?你怎么这听话呢?来,采访一下,岐哥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你喂,打哪里都行,别打头!脸也不行,我以后还打算靠脸吃饭呢
两人扭打成一团,徐迟一边觉得这行为有失体统和身份,一边又觉得实在手痒难耐,不抽人能憋坏。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会儿他那张周岐口中苦大仇深的脸上正洋溢着笑容。他向来惯会冷笑、讥笑、奸笑、狞笑,但他很难展露出纯粹的发自真心的笑,自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不是不会,是缺乏场合和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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