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2 / 2)

掌上飞花 多梨 1796 字 2023-08-12

gu903();“但你睁开眼睛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方清芷说,“139年前,英国佬带着军队登陆上环水坑口,一百多年了,教授谈的非殖民化运动你都未听清?还是觉得现在英国佬让华人参政就已经令人满意?”

梁其颂说:“你知我最痛恨这些鬼佬。”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方清芷提高声音,她鲜少同人争执,不是不能,而是她懒得去说服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思想,去说服思想不同的人认可自己观点是极为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你还记得自己要做什么吗?你曾经说过,等英国人一走,你要好好振兴华商,总有一天,你要去英国做生意,去赚他们的钱——你都忘了?”

梁其颂锁骨泛红:“我没忘。”

“那就别再去赌场,”方清芷冷冷睇他,“我也不瞒你,你知我当初为何去投奔陈修泽?”

梁其颂急切:“为什么?”

“他有钱有势,容貌也好,年龄也不算太老,”方清芷说,“我舅舅重燃赌瘾,输了一大笔钱,要将我强行送去拍风月片。”

梁其颂怒目圆睁:“无耻禽兽。”

“就是这样,”方清芷说,“看,你生气了,只能骂一句他是无耻禽兽,顶多再去打他一顿,然后呢?你还能做什么?除了愤怒和一时口舌之快外,你帮不了我任何忙。”

梁其颂的脸迅速灰败下去,他愕然望方清芷。

“但陈修泽可以,”方清芷说,“他能让我不必担惊受怕地生活,让我不用忧心是否会被人卖走,不用担心早晨睁眼发现自己就要去拍糟糕的东西……他甚至能让人帮我去向舅舅舅妈讨债,要我亲手剁下舅舅手指。”

梁其颂问:“你真剁了?”

“真剁了怎样?不剁又能如何?”方清芷说,“到了如今,经历这些事,你第一反应还是觉得这种事情犯法、残忍,对不对?其实你不适合做商人,梁其颂,善良的商人赚不到钱,你适合去学医,或者去做警察,救救人,改一改现在的风气,不要让更多人像我这样。”

梁其颂喃喃:“是不是只要我足够有钱——”

“不要再想歪门邪道,”方清芷一口截断他未说完的话,“你没有经历过我的苦楚,就不要评价我现在的做法如何。你没有试过住在阁楼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也不知我辛苦工作只为读书是什么感觉。坦白说,我没有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莫说没有如果,纵使有,我也会选择现在这条路。梁其颂,你清醒些。我们并不合适,并不是因为陈修泽,就算没有他,我也不会同你在一起。”

她清晰地看到梁其颂落了泪,那么瘦高个一个人,此时竟因她的话而掉下眼泪。他是一个很感性、善良的人,也正因此,方清芷才越要将话说重。

“你有无看过时政报纸?”方清芷说,“79年港督访问北京广州,那时就已经确定,97年之前香港必定要回归。你认为英国佬肯放?港督回来后只字不提收回的事,只引述关于投资的言论……你情愿如此?情愿在自己的土地上低鬼佬一等,甘心自己的故土成为他们的殖民地?”

梁其颂同方清芷不同。

他祖先早早便来香港居住,日本人占领香港时,强制性将他们赶回内地,等抗战顺利,他们自然又重新返回香港。

香港不是方清芷的故土,她父母虽然是上海逃来香港的,却不是曾经那些身怀巨款逃此的生意人,他们穷到叮当响,原本也是给人做工的。身上无一文钱的人,无论在哪里都过得艰辛,即使换了环境,也不能翻身跃龙门。

梁其颂对这片土地的归属感更强烈,这里是他真真切切的故乡。

他祖祖辈辈都在这里,父亲,爷爷,乃至再上,谁没有被殖民者欺辱过,谁不是在艰难地生活着。

方清芷清醒地知道这点。

“倘若你不想再让香港成为英国佬彰显皇权的陈设,那便去努力,努力读书,增高眼界,何必仅仅看在这一点儿女私情上,”方清芷说,“何苦为爱作贱自己,你今后若努力上进,有一番作为,我反倒会高看你一眼。”

话已至此,方清芷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好同他沟通的,风吹得极冷,她裹裹衣衫,已经瞧不见陈修泽的身影,思及回家后她还要面临的困境,方清芷打算多攒些力气,再同陈修泽解释。

同梁其颂讲话,要比同陈修泽轻松许多。

“回去吧,”方清芷留给梁其颂最后一句话,“没有谁是离开谁便活不下去的,我已经想通了,你比我聪慧,也应该能想明白。”

方清芷独自往下走,她今天穿了件素白的衬衫,凉凉冷冷的。她低头想,等返家后该怎样同陈修泽解释,大约没什么好隐瞒他的,但是……

路过街边,听到有小孩唱歌,旋律是英国国歌《天佑女王》,只是歌词早就被篡改过。

“个个揸住个兜,刀叉都生左锈,污垢又有,朝朝都当阿茂……”

方清芷步步走下坡,身后烟花璀璨,绚丽炸裂开,恍若流火坠玉。她知梁其颂必定站在坡上望她,只是如今方清芷已经做好打算,绝不会再回头。

一味儿沉浸过去只能令她走错岔路。

莫回头。

旁边的小孩子还在唱,他们穿着朴素的棉布衫,天气凉了,仍旧穿着拖鞋,嬉笑打闹,脚趾发红,手也拍得发红。

“……又要瞓路旁,又要踎,苦困冇尽头……”

苦困冇尽头。

方清芷停下脚步,她靠近那几个孩子,俯身弯腰,问:“天气这么冷,脚痛不痛?”

她自己尚不能顾全本身,却又常常为苦难人所怆。

小孩眨巴眼,不回答。

方清芷还欲再说,忽瞧见重重黑影沉沉覆盖她身体,将她投落在墙上的影子遮盖得一干二净。

她侧脸,瞧见一柄木质手杖,握手处是银色狰狞怒吼狮头。

一双手递了几张纸钞过来,递给那些孩子:“回去交给你们大人,就说有个姐姐想请他们给你们买新鞋穿。”

方清芷默然不言,几个小孩左右看看,拍着手大笑,拿了钱,一哄而散。

风萧瑟,她的衬衫经不起风吹,凉凉自纽扣间拥抱她温热的身体。

方清芷缓缓直起身体,陈修泽将手杖换了一只手,用没碰过钱的手伸向她:“回家吧。”

他很平静。

方清芷将手放上去,握住他。

归程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讲话。方清芷知在车上不是谈话的好时刻,这是她同陈修泽的私事,实在不便被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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