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您手中的书半天未翻一页,可竟也有不认识的字?”严恬娇俏的声音立时抚平了老父亲紧皱的眉头。
严文宽不自觉地脸上就挂了笑,抬起头正见灯影下女儿舒展欢快的眉眼,如花笑靥中又藏着几许调皮和戏谑。不知不觉,他心中的郁郁就去了大半。
“晚饭可吃饱了?”严文宽冲女儿招了招手,“我吩咐胡婶热了牛乳,一会儿让小珠端去。”
“我知道,刚刚胡婶跟我说了。爹爹正经也应喝上一盅才是,毕竟晚上喝了酒。我已经让胡婶去多煮一碗了。”
说着严恬走上前来,伏案以手拄腮,笑盈盈地看向父亲,“爹爹这是……有心事了?让我猜猜,难道是京中那一房的人又跟您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您还听他们的?用种地老农的话说,听蝲蝲蛄叫唤还不种庄稼了?”
“粗鄙!”严文宽屈指敲了严恬脑门一下,脸上的笑意忍不住又浓了些。不过随即却又叹了口气,“这次你二堂兄来找爹爹,说的话倒也有些道理……”
“哟?”严恬乐了,“爹爹这次竟觉得那一房人说话有道理了?难不成他们又是来劝爹爹再娶的?那如此看来,这次却应该不是和康郡主那位二百斤的外甥女了?”
“胡说八道!”严文宽冲严恬瞪眼,却并没什么威慑力,“那是你的嫡祖母!还有,什么这一房那一房的。姑娘家,说话如此没有规矩!怪不得……”
“怪不得嫡祖母去世后,京城本家竟又来寻爹爹麻烦?”严恬挑眉,忽而正色起来。
“也不能说是来寻麻烦……”
“但也绝不是来行好事的?”严恬冷笑一声坐到父亲对面,“爹爹莫怪女儿对京城本家没什么好感。实在是女儿自记事起京中除了祖父时常派人探问,嫡祖母那一枝确是从无来往。
“若一直如此,各自倒也相安无事。可偏偏他们又净出些心术不正的幺蛾子,实在让人厌烦。
“女儿十岁那年嫡祖母派人来劝父亲再娶,打着‘女儿已大,需人教导’的旗号。可实则却是想将她那嫁不出去的外甥女强塞给父亲。
“嫡祖母妹妹庄祥郡主的嫡女,听起来真是如雷贯耳,让人受宠若惊。可那却是个身高四尺重二百余斤因为太胖二十多年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
“女儿十三那年,嫡祖母又派人来说要接女儿进京教养。可实则呢?竟是存了将女儿送进宫去的心思!
“多亏父亲明察,祖父慈爱,这些算计才皆未得逞。可女儿却是再也不信京中本家那一房人了。
“刚刚女儿戏谑,不过是想逗爹爹开心。可若说我这位二堂兄如今巴儿巴儿跑来洛洲所为何事……呵,女儿自然心知肚明!”
说着严恬看向父亲,挑起的嘴角,满脸讥讽,“我那位嫡祖母已殁,祖父尚在,那一房人自是不敢再来摆布父亲。可女儿作为定安候府的小辈儿,虽远在洛洲,却名声在外。
“想必是坏了他们谁的前程,挡了谁的出路,这才派了个人来,想抓着有违闺训这点冲咱们耍耍威风。要么是训诫一番。要么又借个什么由头摆布女儿的婚事。
“女儿却不能随了他们的心意!这天大地大,我严恬偏不信女子就一辈子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再不济还有道观庵堂呢?大不了我剪了头发当姑子去……”
“胡说!”严恬话未说完,平日里爱女如命的严文宽当即勃然变色。他豁地站起身来,抖着手,指向严恬,半天方才勉强压住火气低声斥道,“严恬!你给我跪下!”
严恬一惊。父亲一向慈爱,甚少如此疾言厉色。心知自己刚刚那番话是真触怒父亲让他生了大气,于是赶紧揽裙跪下。
“老父犹在,如何敢说这出僧入道之言?需知出家之人斩断七情,六根清净,弃恩方入无为。《僧祇》有云:‘比丘不得唤爷娘兄弟等名字,乃至姨姑等,止得称优婆塞优婆夷。’
“你若出家入道遁入空门,必要弃父母之恩,以居士相称。为父养你一十六年,还未享你一日尽孝,你就要与为父断绝?你这个……小白眼狼!”
“女儿知错。”严恬见父亲如此激动,心知犯错,忙跪行上前,“爹爹不要生气,要不打女儿两下?却切莫气坏了身子。”
严恬如此一来,反倒磨掉了严文宽心头的八分怒火。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女儿搀扶起来:“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胡话。为父还想让你养老送终呢。”
“爹爹自然长命百岁!”严恬顺势站起身来,笑嘻嘻地坐到父亲身边,伸手又将茶碗端到他面前,“爹爹快喝口热茶,润润喉咙。”
见她这样,严文宽愈发没了脾气,又叹了口气,只得沉下心来徐徐和严恬讲起道理。
“为父问你,刚刚说京中本家之言可皆是心中所想?”见严恬点头,严文宽摇头叹气,“今日若不是你二堂兄到访,为父竟不知道你原是这般满腹怨气!
“若说你心胸狭窄,无宽宥之量似乎也不全对。毕竟吾儿聪颖,是非曲直你心中自有评断。
“只是为父今日要说的,却并非什么是非黑白。盖因这些只能用于断案,却不能用来处置家事。
“你自幼就明断擅判天赋极强,可也正因如此,致使你虽是非分明,却疾恶如仇不擅通融。太过执着于是非对错,反而忘了何为‘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