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的气氛似乎有点儿诡异。
严愉以拳抵唇干咳了一声。他三叔还行,依旧像个佛爷似的笑眯眯地和田双全寒暄。至于其他人……
严愉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严恬,和面无表情的秦主恩。这怎么一个像要嫁人的不是她,只垂着眼睛谁也不看。另一个反而像要嫁人的就是他,瞪着眼睛盯着人家看个不停。
被盯着看的自然是田双全。他此刻正躬身半离了座位向严文宽敬酒,随后又堪堪坐回凳子边儿上,垂首恭敬地回答着严文宽的问话。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地往严恬这边儿飘。
严愉忍不住又咳了一声。这人说不好将来能成他妹夫,他觉得有必要碰个杯。只是这酒盅还没端起来呢,斜剌里突然伸出另一只杯子和田双全面前的那只一碰。
坐在旁边的秦主恩倏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田家兄弟今年多大了?”
“过了年,十、十八……”田双全刚刚经严文宽介绍已知这位是当今襄宁长公主的独子。故而此时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胡渣、一身江湖气的锦衣贵人,不禁诚惶诚恐极为拘谨。
他哆哆嗦嗦地欠起身子又要站起来。
“诶,坐,坐。”秦主恩一把将田双全按回座位,亲切地搂住他的脖子,脸上笑得更加豪迈,“原来比我还小上一岁,以后可以叫我一声秦大哥。”
“秦,秦公子……不,不敢,不敢……”田双全的脖子似乎有千斤重,他勉强抱了抱拳,脸上的表情都快哭了。
尊卑有序!贵庶有别!这位可是当今皇上的外甥!自己和他称兄道弟?那他真怕折了阳寿活不过今晚这个除夕。
严文宽见这一幕突然似想起什么,愣了一下后,随即忍不住隐晦地看了严愉一眼。别人倒未在意,只是落在严恬眼里,她迅速便明白过来。
严恬站起身来,端起酒盅冲着桌上众人环敬一圈,众人都停箸看她。
“说来小妹我还从未过过这样热闹的除夕,今年倒是第一次。以前皆是严恬和父亲两人过年,虽说也是父女共享天伦,但到底冷清了些。在座诸位的皆是严恬的兄长。小妹今日以小倚卖小,恃宠而骄,斗胆提个建议。只此一晚,诸位兄长莫将严恬当成女儿家,拘着严恬去遵那闺阁规矩。只纵容严恬一次,不去分什么尊卑贵贱。”严恬抬眼看向秦主恩。
“也不在乎什么嫡庶血脉。”她转而又看了眼严愉。
“更不用遵着什么礼法教诲,不必故意迎合,只求不违本心。”这句话却是冲着田双全说的。
“各位兄长皆是父亲的侄子,严恬的哥哥。父亲一视同仁,小妹全然尊重。在此佳节团圆之际,小妹特恭祝各位兄长,寒尽春早来,家兴体安康。”说着抬手便满饮了杯中酒。
严文宽忍不住笑了起来,仰头也跟着饮了一杯。心中感叹,有女如此,夫复何求!到底父女连心,女儿知道他的顾虑。
田双全虽是他的内侄,可也是他母亲的娘家人,而他母亲却是个妾室。妾室的娘家人自然算不得亲戚。让严愉这位堂堂的定安侯府嫡次子,与一个老姨奶奶的娘家人共坐一席推杯换盏?而襄宁长公主的独子更是玩笑着要与其称兄道弟?!若严愉是个极重礼法规矩的,说不定会拂袖离席。
恬恬刚刚明面上似在说自己,实际上是在给父亲解围。故作恃宠而娇之态要求侄子们在此席间,只称弟兄,不论男女,更不论嫡庶贵贱。看似是女儿家的无理取闹,实则她是把所有的丑话都说在了前面。严愉心里没什么最好,便是真有什么,此时也不好挑理。
不过,严愉心里还真没有什么,甚至若不是严恬出言提醒,他根本就想不到这层。可如今严恬既已开口,他瞬间就明白过来。他抬头看了看严文宽,伸手端起酒杯和田双全碰了一下,笑道:
“大妹妹说得对,今日除夕家宴,不必遵着什么礼法尊卑,也不必那些曲意奉承。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舒心怎么来!”
秦主恩当然也明白了严恬的意思,不禁讪笑着收回了胳膊:“对,对,遵着本心就好。叫什么都行!叫秦公子……也甚好,甚好……”
田双全自刚刚被严恬巧笑嫣然地看了一眼后,当即就被钉在原地。他虽然一时不大明白严恬这番话的用意,可最后一句却是听懂了。让他不必迎合,遵着本心就好。
严家表妹竟是这般善解人意、知书达理,而且竟……竟还如此美貌过人……
田双全的脸“轰”地红成了外面的大红灯笼。他何德何能,竟能娶到这样一位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