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一盏油灯。
灯火如豆。
郭林将章越的花糕小心翼翼地拔了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然后推至一旁道:“章师弟,我已饱了。”
“郭师兄,凭地客气,”章越把花糕推了回去,然后似自言自语般道,“怎么这灯有些暗?”
郭林一愣,连忙取铁签子灯拨得更亮了些。章越也将自己的衫木桌凑近了些郭林桌子,好让作今晚的功课。
二人凑近,郭林又吃完半块花糕显然是真正吃饱了。章越自己也拿了块言道:“你不多吃些,晚上怎么顶饿?”
郭林道:“这么多年都是如此,实在饿得不行,就抱块石头顶在肚上。”
章越听了差点笑着将口里的花糕喷出,这就已经是‘怀石料理’了吗?
郭林不知章越为何发笑,自己也是笑了笑。
章越继续抄书,二人也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章越将千字文抄了一半,已是眼皮打架了。没办法,昨夜被蚊虫闹了一夜,今日急需补眠。
要知道,章越是平日六个时辰都睡不够的人呐。
“不行,不行。我得先睡了。”章越搁笔。
郭林犹豫了下问道:“章师弟,明日要不要我喊你?”
“喊我?”
“你不是明日再起,这千字文才抄了一半吗?”
“不,昨晚我睡了囫囵,今晚必须睡踏实,郭师兄明日不必一大早喊我了!你爹爹那我自会交待。”
郭林闻言觉得不妥,本着尽到作师兄的义务问道:“章师弟,你读书为何啊?”
章越证拿笔洗墨,抬起头想了想道:“或为当官出名吧!”
郭林闻言露出惊愕之色。
章越搁笔在床榻上盖上布被反问道:“怎地?”
“将来应举时,你也这么说给考官听吗?”
章越摇头道:“考官面前大话谁不会说,但平日咱们师兄弟之间,还要道个心机也实太累了。正所谓‘猿吟鹤唤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猿吟鹤唤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
郭林品了品章越之言道:“师弟果真是从城里来的,随便一句话都可引经据典……”
郭林略有所悟之间,一转头却见章越已是躺上了床。
郭林愣了愣不再言语了。
章越闭上眼睛,他知道郭林是好意提醒自己,但求学读书这样的事,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方法,自己上一世如此大道理也听过很多,但真正贴合自己身上的却少之又少。
章越只是想了片刻,就脑中空空,瞬间进入了梦乡。
秒睡!
次日上午教完童子的郭学究即来查验章越昨日的功课。
章越昨夜千字文赶工只写了一半,即困得上床睡觉了,而今日又睡到日晒三竿方起。
见章越只写了一半的作业,郭学究看了好一阵。
“这个洁字写错了,当作絜字!女慕贞絜!”郭学究提笔替章越在文上改了。
章越本以为对方会怪罪,哪知就如此揭过。
郭学究改完后,反而一脸欣慰对章越勉励道:“很好,很好,果真用了功。”
这也行?如此低的要求,你不是来诓我学费的吧?
章越有点感觉不妙。
但郭学究始终没有对自己说出半个批评的字,而是将千字文从头到尾给章越讲解了一遍。郭学究讲解得十分耐心,甚至比在蒙学时蒙师传授的还要认真。
然后郭学究单独教授郭林学业,不给予章越旁听。但章越读书时,郭林却可以在旁。这并非是郭学究藏私,而是郭林学得比章越深,相当于高年级可以听低年级的课,低年级却不可以听高年级的课一个意思。
如此章越也坐了一上午,快到午时,学究浑家已置办妥饭菜喊二人来吃饭。
平日郭林,章越都是吃饭读书一张桌子,如此可以省不少时间。
但今日却有了好菜,故而是在郭学究屋里吃的。
章越一大海碗稻米饭,令人激动得居然是干饭!饭除了一片肉,还有肉的油脂,想必是拿腊肉在饭上蒸的,然后油脂流入饭中。
章越不由直流口水。
一旁郭学究拿着一支装满酒的竹筒,自斟自饮,边饮酒边询问章越这几日睡得好不好?住得习不习惯?
章越如实回答。
郭学究边饮酒边谈笑。
这时一名村民送些山间刚采摘野菜,及溪里抓来的黄鳝来。郭学究不拘着读书人的身份,拉他们在桌饭旁坐下喝一杯酒。
从言谈中,章越听到又是谁家谁家生子因家贫无力带大,即弃之不养。从这偶尔一两句中,章越明白,他与郭学究的生活已是清苦,但还有更多的人不如他们。
想到这里,章越看了一眼跛奴,但见他蹲在角落依旧喝粥,只是这粥比平日稠了些。
而看门瘦得如柴的土狗也在土盆里刨食。
章越心满意足地扒饭,在清苦的岁月里,总有些日子是甘甜的。
中午一旦吃饱了就容易犯困,不是读书的时候。章越当即继续昼寝,美美地开始睡午觉,一睡睡到了天黑时。
gu903();章越睁开眼,看见郭林依旧是在抄书苦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