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走后,刘佐留下迟疑道:“知杂,是不是要先禀告章相公一声!他如今虽不在相位了,但万一日后……我是说万一疾愈复出。”
蔡确道:“你倒是小心,也是,旁人看这一次章三与陛下分歧甚大,但我熟知此人素不为无道理之事,说不定又玩什么阴险的路数。”
“你放心,我会亲自与他说。是了,吴安诗手下有个叫何七的人,你去查一查,无论有无牵扯进此事,也要拿了罪证。”
“怎么?”
蔡确笑道:“此人当初与章三有隙,只要我顺手杀了,章三再如何也不会怪我,到时候反而会谢我。”
刘佐目光一亮道:“此事包在我身上,何七此人我知晓。”
……
“相公,这一份银台司抄发重要奏疏诏令,这一份是陕西军报!”
看着黄好义手持这些,章越道:“说了不看还要送来?”
黄好义点点头。
章越虽在告疾,但中书大小事,朝廷政务机要之事都抄录一份给章越过目。也就说章越如今虽没有参与中书决策,但对于朝堂大小事还是有知情权。
同时也用看抄发的方式,来试探自己是否心意有所转圜。
章越道:“且不看这些,还是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就是。”
黄好义称是,然后看见章越去墙边提鱼篓。
黄好义也是服气,章越如今告疾在家,却不务正业,不知几时起居然沉迷上了钓鱼。
说完章越即提着鱼篓到了后门和彭经义一起坐上了马车,然后一路行驶出繁华的汴京城,最后抵达汴京郊外的一处河塘。
今日天气还算不错。
到了地头后马车停下,彭经义提着两桶鱼食,章越则是戴着斗笠提着鱼篓,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附近本坐着好几个正在垂钓的渔叟一看章越抵达,便纷纷笑道:“章员外今日又来喂鱼了?”
这话说得章越不禁老脸一红。
章越也不搭理这些山野之人,便对彭经义指着河塘某处某处道:“这里这里打窝!”
彭经义听了吩咐就打开木桶拿着木勺挖着饵食一勺一勺地倒入河中。
看着如此多的鱼食撒入河中,一名渔叟笑道:“如此堆下去,下游的水都要涨上三尺高!”
闻言一旁的渔叟们又笑了。
章越闻言笑笑道:“几位老人家,常言道钓鱼不打窝钓得也不多,以往我钓不上鱼来,定是窝打得不够好不够多,而非钓技不成,今日请几位老人家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彭经义又从马车提了两桶鱼食来,几位渔叟顿时不笑。
“给鱼喂饭也不是这么喂,这不是来做功德的吧!”
蔡确驱车而来,正看到章越穿着一身厚衣用斗笠遮面钓鱼的一幕。
蔡确见此笑了笑,天下周知章越如今称病告疾,结果却给我觅得在河塘旁钓鱼,也不怕我一状告到天子那去。
蔡确走到章越旁,彭经义闻言低声道:“相公,蔡知杂到了。”
章越醒转看见蔡确,却没有多少惊慌之色,而是立即起身拉着蔡确走到一旁对蔡确道:“我好容易才觅得了此钓鱼的地方,你莫要将我的底细泄露出去。”
蔡确看了一旁正在钓鱼的渔叟不由讥笑道:“不就几个渔叟,这算得什么?”
当即二人走到一旁空隙处,一旁渔叟见章越走了纷纷打趣道:“章员外怎么不钓了?不给鱼喂晚饭了?”
蔡确闻言看了一眼章越空空如也的鱼篓,脸上的讥笑之意更浓。
章越则笑着回应道:“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蔡确忍不住大笑道:“姜太公用直钩钓鱼,愿者上钩,你却沉迷于打窝,你到底玩得是哪一出啊!”
章越亦是自嘲笑了笑:“人到了这年纪,方知垂钓之中自有大乐趣,你莫笑我,你怎到此来了?”
蔡确道:“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说来确有要事禀你……”
当即蔡确将吴安诗,文及甫,陈安民的案子说了。
章越闻言神色凝重道:“既是皇城司查得消息,是陛下交代你办的?”
蔡确道:“确有此意,但我也可以替你遮掩。”
章越道:“你若要遮掩,今日便不会来寻我。”
蔡确失笑道:“三郎,我活了这个年纪也明白了一件事,至交好友不是日久天长处来的,而是在各自要走的道上遇见的。”
“你若肯回朝,此案你不用说我也替你按下,但你不肯,那么我也无能为力了,你要休要怪我。”
章越道:“那你也知道,我为何不愿回朝,我是蒙吴家之恩方有了今日,若吴家有事,我是绝不会袖手旁观!”
蔡确叹道:“事上没有两全其美之事,如何处置就看三郎如何自处,此案我后日便禀告天子,从开封府移案至御史台。”
“希望在此之前事情能有转圜!”
河边的冷风吹来,在这个满是枯黄的芦苇丛边章越打量着蔡确道:“是啊,此案办成你便是御史中丞,甚至即位为相,蔡相公是吗?”
蔡确道:“我并无此意,你要留谁也不会让你走,但你要走便是天子也留不住你。”
“但是三郎,你又何必与陛下斗气呢?陛下要如何你便从着他的意去办,你之前说如今攻夏最多不过六成,但你知兵的,有你辅佐七成总有了吧!”
“即便是有那三成,死了几万十几万的人命,于你于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而言又有何惜?自古以来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
章越与蔡确说得大声,令一旁的渔叟都看了过来。
一名渔叟扯着嗓子道:“两位员外,你争什么?莫不是钓鱼的事?鱼都被你们吓跑喽!”
章越与蔡确正争得面红耳赤,闻言都是笑了。
蔡确闻言陪着笑脸拱手道:“老人家,是我的不是!”
渔叟闻言挥了挥手。
章越对蔡确道:“师兄,什么叫几万十几万百姓,你可知道他们不是数字,而是天下芸芸众生,或者就是方才与你我说话的渔叟。”
蔡确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不死得几十万人打得下夏国?陛下与我等所谋又为何事?”
章越道:“你这说辞到似极了当初的吕惠卿。”
“吕惠卿?”蔡确露出讥色道,“此人马上就要丁忧了?”
“丁忧?”
蔡确点点头道:“我毕竟在御史台消息总是要比你快一些,就在这几日的事,之前陛下委吕惠卿为鄜延路经略,为此番攻夏的主将,如今他一走,又不知托付于何人?”
蔡确顿了顿道:“三郎你切记,天子心底伐夏之事你乃第一人选,但也不是非你不可。若我有经略之才,此事定轮不到你。”
顿了顿蔡确道:“说到底你还是爱惜自己的名声,故而什么利民,还有佣民,说说是可以,就和孟子的仁义之说一般,都是见远不见近。”
“真要如此你为丞相之后,不可为之吗?你说吴家对你有大恩,你却避位不出,便是如此报答的吗?说到底你还是太爱惜名声了。”
章越听了蔡确的话道:“师兄,我也不与你争,但你能来此这番相劝之意,我是谢过了。以后你我无论是否同路,有你今日这番肺腑之言,我都绝不怪你!”
蔡确闻言道:“如此执拗,那便随你去吧!”
说完蔡确拂袖而去,章越嘴角微动,还是让蔡确离去。
章越走到河边继续提起鱼竿,一旁的几名渔叟今日都是收获颇丰,一人笑着道:“多亏了章员外打窝,咱们今日没有白来一趟!”
章越闻言苦笑。
另一人则安慰道:“既然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化不开的,似我们几个吵了架,就约到一处喝碗鲜香鱼汤,什么不快都放下了。”
“是啊,咱们几十年的交情了!我们请你与你朋友喝碗鱼汤再走吧!”
章越则摇了摇头道:“我与蔡兄不是一碗鱼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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