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行宫。
朦胧月色之下,风沙呼啸,听起来似为狼嚎。
堡内连绵营寨,炊烟依旧。
不过这只是表象,实则只是余下了营寨,其内的军士早已经消失不见。
行宫廷殿,也就是居中的小院主屋。
季伯鹰平静看着蹲着忐忑不安的朱祁镇,等待着朱祁镇的答案。
“我,我…”
朱祁镇捂着肿胀的脑袋,沉思了半晌。
“我觉得挺好的…”
“嗯。”
季伯鹰收回目光。
对于这个回答,有些意外,但也在预料之中。
他现在可以对一件事下定论了。
废除人殉制度这件值得后人称颂之事,九成以上的概率是朱见深做的,为了给一生光辉的堡宗老爹贴点金,不然堡宗这一生就真没啥可说的。
朱祁镇这货,从内到外,就是纯废物,并且经过留学生涯和南宫闭关生涯之后,还黑化了。
“把那张桌子搬过来。”
季伯鹰指了指屋内左侧靠墙的一张长桌,三个朱高炽闻言极为积极,三个大胖齐上手,很快就把长桌搬到了主屋中间,并且摆了八把椅子。
“兄长,请。”
老朱率先起身,将主位的椅子挪开。
季伯鹰没有客气,一屁股在这主位坐下。
老朱和老朱棣分左右落座在季伯鹰身侧,老朱四和三个朱高炽以及宣德帝,也是围着桌子坐了下去。
季伯鹰指间轻点桌边。
霎时香气扑鼻,满桌烧烤。
从肉串到生蚝,从天上飞的、地上爬的到海里游的,各种口味的小龙虾,蒜蓉、香辣、酒酿、清蒸,中间则是一只已经切好的烤全羊。
每个人的面前,还有着两瓶无糖肥宅快乐水。
“不用拘束,随便吃。”
季伯鹰也是有点饿了,他大概有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而且按照洪武时空的时差来算,这会也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
话音落,三个朱高炽再不有任何犹豫,哐哐哐开始干饭了起来。
宣德帝望着这些从未见过的食物,沉默了片刻。
从桌上悄默默顺了几把羊肉串,不声不响的扔给了蹲旁边的朱祁镇。
朱祁镇拿起羊肉串,咬了一口,接着仰头看了看宣德帝,眼泪哗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太感动了。
父爱太伟大了!
“兄长,你方才所说的黑化,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一个上午折腾下来,老朱的情绪反复太大了,导致食欲不佳。
随便拿了串鱿鱼塞进嘴里,这玩意刚入口,老朱瞬间眼睛一亮,大快朵颐了起来。
朱老四和老朱棣见状也都是拿起一串试了试,无不是眼神精亮,再也停不下来。
万恶的撸串,真令人上瘾。
这可都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海克斯科技,还能征服不了你们这帮明朝人的味蕾?!
“在这一趟实践观察课出发之前,我与你们解释了朱祁镇身上的大明战神和叫门天子这两个专有名词。”
“除此外,还有两个需要解释。”
“第一个,瓦剌留学生。”
“在正统之后的所有时空之中,土木堡之变后,朱祁镇被瓦剌也先俘虏回了草原,于瓦剌营中做了一年俘虏,史书中将这一段写为英宗北狩,而后世则是将此段戏称为堡宗陛下的瓦剌留学。”
其实关于瓦剌留学生这一段,并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一个来自于大明的小伙被草原的彪悍女子轮番炸干的悲惨故事。
主要还是下一个。
“再一个,便是夺门皇帝,这个关键词,对应着我们这一次实践观察课的最后一站,天顺朝。”
季伯鹰言语至此,老朱几人都是放缓了撸串的速度。
“堡宗被俘之后,国不可一日无君,再加上瓦剌率军围住了顺天。”
“兵部侍郎于谦提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口号,进而众臣拥戴、孙氏下旨,郕王朱祁钰即皇帝位,是为景泰帝,遥尊正在留学的朱祁镇为太上皇。”
“景泰登基第一诏,授于谦兵部尚书,统御京城内外一切兵马,自此打响事关大明存亡的顺天保卫战。”
社稷为重,君为轻。
顺天保卫战。
这两段落入老朱棣和朱老四耳中,都是沉吸了一口气
当年老朱棣迁都北平,从未想过,北平竟然有这么快被异族围攻、社稷将覆的一天。
还好有个于谦,不然大明开国不足百年,就将迎来南宋的命运。
“不过景泰帝只做了八年天子,病重之际,被囚于南宫的太上皇朱祁镇在石亨、徐有贞等一众奸臣的拥护下,在孙氏太后的支持下,发动了夺门之变。”
“夺门成功之后,朱祁镇动刀了。”
宣德帝瞬间抬起了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于谦,少保兼太子太傅兵部尚书,被杀;王文,少保兼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被杀。”
“陈循,少保兼太子太傅户部尚书华盖殿大学士,充军;江渊,太子少师兼工部尚书,充军;俞士悦,太子太保兼刑部尚书,充军;项文曜,吏部左侍郎,充军。”
“萧镃,太子少师户部尚书翰林院学士,流放;商辂,兵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左春坊大学士,流放;王伟,兵部右侍郎,流放。”
这番话一出口,老朱都听懵了,手里的串顿时就不香了。
他大开杀戒的时候,都知道各部尚书及左右侍郎不能动,杀也是杀侍郎以下。
可这位天顺帝倒是牛逼,内阁大学士干了个精光不说,六部尚书就剩个礼部尚书胡濙存活了下来,这还是得益于胡濙年岁太大。
正统一朝,在土木堡死了一批帝国花了十几年才培养出的人才,结果这刚缓过劲来,这位爷复辟天顺之后,又把新起的这波人才给嘎了,当真是割韭菜都没这么割的。
季伯鹰夹了把锡纸韭菜,味道不错。
“而且,这位夺门后的天顺朱祁镇还做了一件事。”
“来猜一猜。”
扫了眼这几个天子储君,季伯鹰嘴角微扬。
“重新宠信太监?”
老朱眉头一皱。
“难道又北征了?”
老朱棣和朱老四几乎同时开口。
季伯鹰笑了笑。
“朱祁镇复辟之后,为死于土木堡的王振祭葬招魂,建庙立祠,并赐下谥号文忠。”
蹲在一旁吃羊肉串的朱祁镇,突感天门发凉,下意识抬起了头,差点没吓得嗝屁。
七双眼,死死盯着他。
一个乱政的宦奸,害的无数百姓家破人亡,葬送大明积蓄了几十年的精锐,伱特么还给他祭葬招魂,还给他建庙立祠,还文忠?!
后世就不该给你个堡宗,应该叫你蠢宗。
“别,别打我了…”
“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被深寒的目光盯着,整个脑袋都肿的跟西瓜一样的朱祁镇快吓哭了。
他这话其实也没说错,在正统时空的朱祁镇,其实都还没浪起来,连大明战神的称号都还没拿到手,就被祖宗们一波狂揍。
“兄长,咱们什么时候去天顺。”
老朱捏了捏拳头,他觉得这个天顺的朱祁镇,不该被揍,而是该杀。
毕竟相比这个正统的朱祁镇,一个是什么都还没做,一个是全套都干完了。
“快了。”
季伯鹰的计划中,正统土木堡—景泰紫禁城—天顺朱祁镇,这是完整的观察路线,等完结之后,再回到洪武,统一总结。
“仙师,我有个其他的问题。”
宣德帝放下手中烤串,目光认真的看向季伯鹰。
“讲。”
“昨天下课之后,我回去翻阅了仙师赐下的卷册,官员信奉和内阁改制都极善,我已经交给内阁去做办了,可其中的封爵制度,我与内阁三杨商讨了一夜,觉得在我那一朝实在是难以推开,还请仙师赐下良方,为学生解惑。”
言罢,宣德朱瞻基站了起来,深深给季伯鹰鞠了一躬,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他一夜了。
洪熙大胖亦是站起,他其实有着和宣德帝一样的问题。
不论是宣德朝还是洪熙朝,情况都和洪武建文永乐不同,藩王都早已经铺开好几代了,再加上朱瞻基和朱高炽并没有老朱和朱棣这般说一不二的威望,断然是做不到强行更改封爵制度。
这就像是一家大公司,创始人给股东们定下了收益规则,创始人如果要改这个规则,甚至要废黜这个规则,直接一句话就足够了,谁敢不听,直接踢出董事会。
可如果是继任者,恰巧又是脾气不错的那种,想动这些股东的蛋糕?
一个不慎,很可能自己的董事长的位置都没了。
“发给你的册子,可有认真研读?”
季伯鹰看了眼宣德帝,眉头微皱了起来。
“这…”
宣德帝沉默了片刻,点下了头。
“那我来问你,封爵制度的核心是什么?”
这一语出,宣德帝愣住了,心想我哪知道核心是什么,册子上也没写啊。
“愚蠢。”
季伯鹰口中二字传出,宣德帝顿时红了脸,只能是厚着脸皮再次施礼。
“学生愚昧,请仙师教我。”
老朱棣看了眼宣德帝,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悦。
“瞻基,你我虽不是同一时空,但我尤是你的皇爷,日后你若是再这般不思进取,休怪皇爷罚你。”
宣德帝听的头皮发麻,也只能机械点头。
“封爵制度的改革,核心点在于,单体样本的花费。”
这句话一出,宣德帝眼中精光一闪,看完小册子后脑子里的那一团乱麻,在这一刻瞬间捋清了。
能被后世称上一声五边形皇帝,朱瞻基或许不是才学盖世的天才,但这智商绝对不会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