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师轻轻“噫”了声,脸上露出些疑惑之色,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二十下后。
李元放下铁锤,似是陷入了某种顿悟状态,然后突破。
“【铸灵(六品)】(1/20)”变成了“【铸灵(六品)】(1/40)”。
须臾之后,他继续捶打。
不过,他开始放缓加点速度。
而旁边的祝师则正处于“性格逆向大变”的过程中。
他原本的暴躁,被不敢置信直接按下去了;烦躁也随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慢慢消除;随着李元最后一锤落定.祝师就连心底最初的担忧都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从云上跌落泥尘,忽地又一飞冲天。
一次锻铁,李元直接从“【铸灵(六品)】(1/20)”提升到了“【铸灵(六品)】(39/40)”。
老丈人整个人是呆住了,想了又想,想了再想,他懂了,自家女婿是“顿悟型”的,一旦悟透便是一马平川,再无阻碍。
“岳父,如何?”李元放下铁锤。
他身后,老丈人正笑的合不拢嘴。
四个月后。
李元以尽可能的低调速度,将【铸灵(六品)】修行到了大圆满,可大圆满没用,因为这后面还带了一个秘法,这秘法便是【通灵】,是处理“源血”的关键手段。
祝师没有再教,而是书信一封,教给李元,让他带着这信去找阴妃。
阴妃的事,崔家都知道。
她要李元继承祝师的手艺,若是成功了,那她便愿嫁。
而祝师这封信,便是一个证明。
“好女婿,你定下婚宴时间后,便返回山上.老夫,会将【通灵】的修炼手法,以及【闻天】传授给你。”
李元深深行了一礼,发自内心地恭敬道了声:“知道了,岳父。”
眼前这位不仅是他岳父,也是他真正的授业恩师,他心底自会生出亲近。
“大婚之日,岳父定来要尝尝小婿家自酿的美酒。”
“什么酒啊,神神秘秘的。”
李元道:“谷子酿的,但这一次为了婚宴,定会酿出火焰般的烈酒。到时候,不醉不归。”
他笑着举手,对着面前的中年人,比了个敬酒的姿势。
不知是不是错觉,刚来时,这中年人显得很严肃,甚至很沉重,而现在.似乎有那么一丝“枷锁正在松开”的轻松感。
祝师看着他这姿势,老脸上也露出笑容,但他没说什么,而是闭上了眼,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又似乎想起了这段日子他和眼前少年相处的时光。
喜怒哀乐,什么情绪,都齐活了,而最终又是以惊喜和满意收场。
他的眼眶好似有一点即将湿润的迹象,却又及时睁开,拍了拍他肩膀,道:“你小子,快下山吧,可别以为老夫这一封信就能让花阴乖乖嫁给你前面还有关卡在等你呢。”
见李元要走,他又上前喊道:“欸,等等。”
李元回头。
祝师道:“若是失败一次,也别轻易放弃啊.女人嘛,多追几次才能追到嘛。当年我追花阴她娘,呵.呵呵呵.”
他哈哈笑起来,然后上前,搂着李元肩膀道:“也罢也罢,不怕你笑话,说给你听。”
两个男人,一老一少,凑到一起,坐在崖边的石头上。
远处,苍云翻滚,如潮起潮落.
两个男人说着话,不时间爆发出大笑的声音。
李元也是服气,老丈人居然把他自己不要脸的黑暗舔狗史给讲了一遍,这是对他寄予众望,希望他能接过大旗啊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而祝师其实也没那个意思。
“说起来,别人老是叫我祝师,祝师的,你还不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吧?”
“不知道。”李元还沉浸在之前欢乐的气氛里,所以脸上带着笑。
“我叫祝斑。”
祝师笑容收敛,然后道,“以后也有你捱的,别人老叫你李师李师,叫久了啊,就忘了你叫李元了。哈哈哈!”
他笑罢,又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感慨什么,然后起身,将李元送到山口,脸上笑容这才褪去,微微垂下的脸庞慢慢浸入黑夜将至的阴暗中.
“娘娘,娘娘,李元他下山了。”
李元前脚才踏入崔家,瑶珏后脚就已经喊着把消息传入了阴妃耳中。
阴妃神色动了动。
她记得,李元是去年六月开始学习打铁的,如今过了一年零三个月。
她了解过,一年零三个月,便是一个天赋不错的铁匠,也只能堪堪达到可以被举荐去山上见祝师的程度,而且还是第一次。
那李元达到什么程度了?
“你觉得呢?”
家主崔衡同样知道了消息。
这一次,他觉得李元回来的不同。
因为这一次,李元在山上待了足足十一个月,期间只下山过几回,也都是回桃花巷那宅子里。
“我觉得,他已经得到了祝师的认可。”
崔衡对面的,是崔家大长老崔养。
这是个气质深沉的老者。
“才十一个月啊.
真是”
崔衡轻轻摇了摇头,道,“我听姑殿主说过李元,她说李元其实是个天才,只可惜是个散人,否则成就未必在她之下。”
因为李元的关系,联姻虽然还未画上句号,但崔家已经和姑雪见绑到了一起。
崔家和姑雪见的风格本就相近,如今殿里有些乱,他们家族又遭逢大变,于是就借着李元这条线,抱住了姑雪见大腿,双方平日交谈时自然也不会绕过李元这个话题。
“看来他不仅武道是天才,就连铸兵也是天才。”崔家大长老感慨了声,然后又道,“祝师当年发下誓言,说除非为我崔家培养出一位铸兵师,否则他哪儿都不会去现在,他快做到了。”
崔衡道:“重情之人,常被情伤。
不过,大长老,你觉得当年崔柔娘被那景云鹤羞辱,真的是偶然吗?”
崔养哼了声道:“祝师知道这事后,心神大乱,帮那位铸灵器直接失败。灵器,源血全部毁于一旦.”
崔衡目色幽幽,道:“铸灵器的时间,和柔娘被羞辱的时间,配的很巧,无缝衔接。”
然后,他声藏不知是怨气还是冷气,又重复着大长老刚刚的话,问了声:“那位是哪位?”
崔养缄默无言,顾左右而言他:“花阴气盛,家主还是去看看吧。”
“你也不敢说名字吗?”崔衡问。
崔养道:“不是不敢,只是不信,那个人绝不可能配合景家,就为了毁了我崔家的铸兵师。
家主,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
这婚事.不能黄。”
崔衡道:“是啊,他是殿主,他有什么理由要毁了祝师呢?
我还记得他帮我崔家的场景,许多许多次
老祖也曾经当过他心腹,至今还对他钦佩不已。
是我多想了.”
“崔姑娘,这是祝师的信。”
深深庭院,李元在门前将信递给跑出来的长腿丫鬟。
此时正值初秋,草木微黄,却未凋零。
李元交完信,就安静地等着。
门扉后,阴妃显然已经读完了信,可却没说话。
她没说话。
李元也没催。
就这么,一炷香时间过去了。
这俩没急,门外的家主已经急了。
“胡闹,怎么还没动静?”
可没动静就是没动静。
李元站在院子里,阴妃坐在屋子里。
一门之隔,谁都没动,就好像时间按下了暂停键,只不过风在动,树在动,微微泛金的叶在动
又一炷香过去。
阴妃似乎做了决定,她轻轻吩咐了下旁边的丫鬟瑶珏。
瑶珏跑到门前,眼珠子机灵地转着,带着笑,道:“李先生,再劳烦你吟首诗吧。”
李元早有准备,他想了想,踱步道:“清水本不动,桃花发岸傍。”
略作停顿,一会儿又继续道:“桃花弄水色,波荡摇春光。
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
风吹绿琴去,曲度紫鸳鸯。”
这原本是李太白写给某位老情人的诗句。前半段儿写的当初热恋时的场景,后半段儿则写别离已久,最后一句则是希望双方能够再通音讯。
李元借了这前半段儿,用在此处,也算合适.
瑶珏品了品,眨着大眼睛盯着李元半晌,好像是在想这个男的怎么这么有才华?又这么地不要脸.
什么“我悦子容艳,子倾我文章”,虽然是实话,可还是感觉很不要脸。
她停了数秒,这才道:“李先生等等呀。”
然后,又跑回了屋里,凑到阴妃耳侧道:“他夸小姐漂亮呢。”
阴妃又附耳和她说了几句。
瑶珏嘟了嘟嘴,无奈地跑出了门,对李元行了行礼,然后俏皮道:“李先生呀,你这首诗是很好,可是.不应景哦,现在都入秋啦,可没有桃花水色,交相辉映啦。”
她嘻嘻笑着,又捏了捏小拳头,示意他“加油”。
瑶珏是真的有点怕眼前这位愤然转身。
七年七年了!
人,有多少七年的青春呢?
她真是不想待在这深院里了,她也不想小姐无法走出皇宫深院。
而无论从哪个角度,眼前这男人,已是小姐最好的良配她的话,也能接受。
李元垂目想了想,一时间还真想不出什么完整的诗句
瑶珏踮脚,笑着小声问:“先生,想到了吗?”
李元道:“得了一句。”
“一句.”瑶珏掰着手指,有些急地咬了咬嘴唇,道,“那先生先说吧?”
李元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这句是千古绝句了,可惜前后说的是“七夕节”,这个世界没有“七夕”,他没办法完整地搬过来
瑶珏霍然抬头,品了品,一副如遭电击的模样。
李元想了想,道:“又得一句。”
“请说。”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瑶珏“啊”了一声,双手捧心。
门外,在悄悄听着的家主也震惊了。
他作为六品,自然知道“意境”对于领悟六品的重要。
“意”从诗来,“境”由画生
这李元的这两句诗,已经足够生出“意”了。
院内,李元叹息道:“只得两句,却未能成诗。”
瑶珏却忙挥着手道:“不不不,已经很好了,李先生,您等等呀。”
说罢,她又跑回了屋里。
过了许久
屋门打开了。
阴妃走出,依如初见,好似一尊阴郁而不笑的玉雕。
“我嫁给你。”
这一次,她没说本宫。
可是,也没笑。
“信上说,你我订婚之后,还需去他那里学习,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阴妃问。
李元道:“明年三月,如何?”
他估摸着六个月时间,应该能把【通灵】学会了。
阴妃道:“好。”
订婚宴,很快举行了,这事儿算是所有人都知道了。
而宴会后,李元回了自家,悄悄交待了下薛凝,让她通过钱大和野狼帮,悄无声息地寻一个新住处,这个住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不能让人知道这住处和他们有关。
小心无大错。
多落一个子,以防御风险,哪怕事后被证明是无用的,那也没关系。
李元通过联姻会得到很多,但也意味着他可能会被卷入一些风云之中。
祝师和他已经说明白了那些因果。
虽然祝师又没要他去管,但他.也得防一手。
这隐蔽的新住处,就是他的这一手。
随后,李元则是重新返回了山上去寻祝师,以完成后续的学习。
“掌控通灵之后,你要铸造的东西,就不仅仅是兵器了,还可能是些日常的小玩意儿,譬如扇子,葫芦,烟台,瓶子,各种日常的物件都有
但这些物件也都是以血晶打造的,且需要血金矿最中央的血晶髓才行。
这只有大型血金矿才能有。
神木殿在极乐原的那个矿,便有。”
“而所谓【通灵】,便是将源血送到它该在的位置,在与整体形成胎动后,再放在人气浓郁的地方,过上九到十个月,便可成功。
这毕竟是孕育灵性,所以.也算是和怀胎十月有点类似了。
只不过,需得用人间红尘气去养出这灵。”
“至于如何判定成功,那就是流动与否。
若源血在灵器中是可以流动的,那就是成功。
否则便是失败。
这很好验证,当场就能验。”
“我们这边虽然没有源血,但我们可以用自己的影血模拟。
虽然血晶髓用不起,但也可用上好血晶去代替。
如此,你可以在反复试验中寻找感觉。
而你若能铸出六品中最好最好的兵器,那便算是感觉对了。”
“除此之外,我们这一脉的秘法,皆在此间.”
祝师从怀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盒,递给李元。
李元打开玉盒,却见其中存放了数个金属纸,纸上是一行又一行或粗或浅、间隔不同的线条。
而且,看着刻痕前后,竟似是相差极久。
祝师道:“这是我们这一脉,每一位铸兵师在成功铸出灵器后,将铸造时倾听到的源血流动记录下来的数据。
这上面,粗的,便是重声,浅的,便是轻声,间隔则是时间。
一寸一厘长的间隔,代表着五秒的时间。这也是我们这一脉口口相传的秘密,如此.旁人就算得到了,也无用。
过去,我师父将他传给了我。
现在我传给你。”
祝师神色严肃又神圣。
李元退后两步,跪下,磕了三个头。
祝师坦然受之,然后扶起他道:“有这礼就够了,今后不必称我师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