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问水又没有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医生委婉提起:“先生,您最好还是做个全身体检,免得——”
萧问水却突然打断了他:“白血病。”
“什么?”
医生听得心里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冷汗唰地一声就下来了,“先生您说什么?”
萧问水慢条斯理地说,“也可以说是干细胞恶性克隆或者分化障碍,血癌。我们的基因工程至今无法找到控制细胞生命进程的序列和改造方法,对于癌症的治疗进程,也止步于前人的标记病灶和摧毁阶段,白血病的治疗也依赖于碰运气的骨髓移植。上世纪广为推崇的免疫疗法周期过长,CAT-T技术最终也要依赖基因技术,周期过长。这么多年都找不出控制细胞恶性增生的基因序列,是我们几代人的耻辱。所以我爸当年得了这个病,只能说是他命不好,等到死也没等到合适的配型。”
医生这才听明白,原来萧问水说的是当年萧父的事情。他松了一口气,干笑了两声。
萧氏以前对于宇宙射线的研究过程,就像如今萧问水对于DNA微创手术的关注一样,萧父几乎住在空间站,和手下的研究成员日以继夜地研究,最后作出了举世震惊的射线与生命演化的报告,为人类在太空中采集资源的甄选提供了大量便利。
与此同时,萧父长期处于那个环境之下,被宇宙射线干扰患上了白血病,这个真正看运气治疗的病。时人都说萧父命该如此,明明任何一种癌症,以萧家的能力都可以完全治愈,偏偏他得的是情况最复杂的血液病。家属亲族中无一人对的上他的配型,病急乱投医做的基因修改手术也引发了严重的后果,只能撒手人寰。
医生不知道萧问水这个时候提萧父的病干什么,他只当他喝醉了在胡乱找话说。
医生应和道:“先生,那是没办法了。本来配型就难找,更何况是A的配型,全联盟的alpha一张表就能列出来。不过以前是以前,再过个十几年,我们这边的基因探测也会有成果的。”
“嗯。”萧问水说,“过几年还要推行出生免费保留脐带血的议案,这也是他临终的意思。病到自己头上就知道痛了。”
医生怎么也没想到萧问水会以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去谈论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打了个哈哈,不打算接萧问水这个话题,只是又给萧问水测了一下心跳和血压。
“好像差不多了,先生,你起来吃点东西吧,好好睡一觉,如果还不舒服就叫我们。”
医生让机器人把饭菜端进来。
那上面还是云秋来找他时放的东西,解酒汤被摔了,还剩热粥和几样清淡小菜。
萧问水吃了几口,嘴里发麻,没尝出味道来,漱口时也没有味道。
他摆摆手,让医生一行人先回去:“行了,我睡了,今天辛苦你们了。”
医生把机器人调节成护理模式,出去关上了门。
出去后才发现云秋还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红着个眼睛往里边看,心思显然也没在动画片上。
医生这才有功夫来管他,他走过去抱了抱云秋,揉了揉他的脑瓜:“先生又凶你了是不是?别放在心上,我代替先生给你道个歉,他今天不舒服,喝醉了,不是故意跟你发脾气的。”
云秋点了点头,又问他:“那大哥哥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呢,明天我们再过来一次,小秋你……”医生想了想,把到嘴边的“照顾好先生”几个字吞了下去,改口说,“就乖乖的,我们不跟先生计较,让着他,好不好?”
云秋又点了点头。
医生推门出去了。
深更半夜,云秋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正是上次他睡过去没看完的哪一部。等看完的时候,他的困意也上来了,云秋揉着眼睛往旁边看了看。
卧室黑洞洞的,主卧悄无声息。
他知道萧问水生病了,在那里休息,但是他也没有想过要去萧寻秋的房间睡觉。AD患者的刻板行为让云秋只愿意把睡觉的地方划在主卧的范围内。
云秋抱着熊,还在犹豫的时候,卧室里突然想起了警报——叮铃叮铃的,机器人开始嗡嗡地乱撞,电子音大声喊:“发烧了!病人发烧了!发烧了!病人发烧了!”
机器人开了房门,头顶的天线侦查了一下,最后把目标锁定了云秋。它嗡嗡地朝云秋驶过来,在他眼前亮出一个红色警报:“房中病人已经高烧到了39.3度,已经给病人挂上了退烧点滴,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为病人进行护理。”
机器人小小一坨,云秋却被它吓得说话都不灵光了,几乎舌头打结:“要,要我怎么做?”
机器人麻利地给他“叮”地亮出了指示牌:“病人感觉冷,请为他加一床被子帮助出汗,并为他进行物理降温。我的程序进程目前被药物流控制系统占用,请你尽快配合我的护理行动。”
云秋高度紧张起来,先想了半天,没想到家里的被子都放在哪里,于是急中生智,扒了萧寻秋房间的一套被子,还扒走了医生平常睡书房的被子。两床被子都给萧问水抱过去了。
萧问水睡得很沉,气息滚烫,但就是发不出汗来。云秋一摸,被烫得吓了一跳。他找了半天,机器人越是冷冰冰地指示他,云秋越着急。他不会开机器人的储物箱,拿不出酒精来,只能一边急着哭一边去翻箱倒柜地找萧问水的藏酒来。
翻到一瓶白酒,看起来和酒精长得像,问过了机器人可以用,云秋就急匆匆地跨上床,把萧问水的衣服扒了,给他全身上下都擦上酒,给他降温。拿不到冰袋,就跑去冰箱里找到了几盒冰酸奶,都堆在萧问水额头上。
萧问水脸色苍白得吓人,被他这么一通鼓捣,有一点醒过来的迹象,但只是难受地闷哼了几下。他像是闻到了他身上的信息素味道,低声问:“……云秋?”
云秋不想跟他说话,又怕他病死了,只是一声不吭地给他降温。好在萧问水并没有追根寻底,像是又昏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后,萧问水的汗发出来了,云秋也给他擦得精疲力竭——对于他来说,萧问水实在是太重了,要扒光他的衣服,又给他每一处都不放过地擦一遍酒。云秋累得气喘吁吁,等好不容易擦过几遍之后,萧问水终于发出了汗,机器人又给他指示:“体温降下来了,酒可以不用擦了,现在需要给他换两盒牛奶,并帮他把出的汗擦干。”
云秋认认真真地照着做了,几乎不停歇地一直照看着萧问水。等到半夜时,萧问水也终于不再出汗。云秋在机器人进一步指示下撤掉了一床被子,最后才得到最终指示:“去睡觉,小贪吃鬼。今天你消耗了大量体力,明天我会给你煎三个鸡蛋。”
云秋气得抓起枕头,把机器人赶出了房间。
他又累又困还伤心难过,看着睡得好好的萧问水,心中愤懑一拥而上。云秋咚咚地跑去洗手间,捡起了散落一地的画纸,又是一边哭一边把它们整理好了。
“我再也不想理你了。”他把画拿回房间,想要用卫生纸擦干净上面的水渍,可是纸的边缘已经蜷曲了,无法改正。云秋吸着鼻子,“你赔我的画。”
他自顾自哭了一会儿——最近一段时间里,他被萧问水弄哭的频率持续上升中,情绪也躁动。不过片刻后他就没了力气,自己拉了一床被子裹着躺下了,慢慢地就睡着了。这当中还并不安稳,他间或会爬起来看看萧问水,疑心他这么一动不动是不是死掉了,要像电视剧里那样试探他的鼻息,发现还有气,这样才放下心来,彻底入梦。
睡梦中,云秋不知道身边人动了动,睁开眼睛。
自闭的漂亮少年睡在他面前,面朝他,呼吸温热。云秋怀里还塞着那捧画,萧问水垂眼看过去,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将其中一张轻轻地抽了出来。
云秋动了动,但是并未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