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秋讪讪的,他小声说:“我不聪明。”
“这个也是,搞研究要聪明人,不然就是浪费资源。但是普通人嘛也不需要太聪明,你以后想干什么呢?”老先生很和蔼地接着跟他聊。
云秋说:“我想考星大。”
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星大挂名副校长,最有名望的一位老教授。
老先生笑眯眯地问他:“然后呢?”
云秋怔了怔。
他本来想说“跟大哥哥结婚”,可是又想起萧问水了,一阵难受,也不愿意往这个话题上拐了。他想了想,说:“我想做画动画片的人,还想开一个蛋糕店。”
“唔,很不错啊。”老先生赞扬他,“比我那些个只晓得当政客、琢磨赚钱的学生好。”
云秋有点好奇:“你的学生都有谁?”
老先生看了他一眼,然后说:“我有一个学生吧,那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想,二十多年前吧,我有个很优秀的学生,性格好,沉稳。他说他想出人头地,就去像谍战故事里面一样,搞了个情报网,想让天底下所有人的信息都纳入掌控中,你说,这坏不坏?你每天干了什么,你心里头喜欢的哪个人,早餐店老板赖以为生的汤底配方,他全部都要知道。”
云秋想了想,然后说:“太坏了,那我想去星大捡垃圾,他们也知道吗?”
他知道捡垃圾是一件可能有点丢脸的事情,所以有点羞于启齿。
老先生一脸郑重地点了点头:“连你今早上胃口不好的事情都知道啊。”
云秋说:“太坏了。后来呢?”
老先生说:“后来他遇到了一个心爱的女人,和她结婚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儿子。”
云秋接着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小秋。”老先生顿了顿,但笑不语。
云秋抗议说:“可是你明明没有说完,不会没有后来的。”
老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后,接着安抚性地笑了笑,说:“那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也是我的学生的,不过就是最近十年的事情,你也认识他。”
云秋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我认识吗?”
“这个人嘛,说实话,也相当聪明,干什么都很厉害。但是他呢,最厉害的是画画,从小到大都喜欢画上那么几笔,老实说,他画画的功底真不赖,要是当画家,肯定非常有出息。你想想,当画家,多好玩?今天到这里采风,明天去另一个地方画街景,可以认识很多人,去很多地方玩,你看看,好不好玩?”
云秋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吊胃口的方式,翘首等待着他下边的话:“后来呢?他后面肯定没有再当一个画家了对不对?”
老先生喝了口胖大海枸杞茶,点了点头:“是啊,他后面继承家业去了,从小学一路跳级到大学,一年修完所有的课程,全A+毕业,我本来还想在答辩的时候卡一卡他,后面一想,也没什么意思。作为当老师的,有钱人学生不少,可是少一个画家学生那简直亏大了。不过毕竟人各有志,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这次云秋听了出来是谁。
是萧问水。
萧问水以前上学时,放课回来总会在书桌边画画,有时候云秋跟着跑过去,他还会指导一下他。
云秋对他画的什么总是没有印象,那时候他太小,也没有康复,并不具有对美的赏析力。他只记得每次他搬个小板凳坐在萧问水身边,托腮看他画画的时候,萧问水总是会异常温柔。
再后面,云秋就不知道了,他跟着萧寻秋打游戏去了。
其实老先生说的不对,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静得下心的孩子,这一周以来的沉默,不过是因为还没有从难过中走出来。
而且萧问水也一直没有给他发短信。
他想要开口说出他的名字,可是又闭上了嘴巴。
老先生红笔改起来刷刷的,还在感叹:“那孩子可惜是真可惜,我女儿女婿在他读的高中教书,那时候他们学校艺术节展览,十幅画里有八张是他的,有一张还被拍卖出天价。偏偏他还不是艺术生,后头那么多美术大学给他抛橄榄枝,他一个都没去,最后去我们大学念了商学院,听说近年来也没动过笔了,这不是糟蹋自己嘛。”
云秋听得心里酸酸的,他小声说:“你不要骂他嘛。”
或许是从他这低低的、委屈的一声中听出了什么,老先生不再说话,突然噤声,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好了,今天给你放半天假,你只错了两道粗心的小题,很棒啦。你们学校今天下午是不是有什么活动,有个明星过来做活动的,你去玩吧。”
云秋擦了擦眼睛里冒出来的细小泪滴,努力掩饰过去了,乖乖地说了声:“好。”
第四十四章
云秋就收拾书包,往宿舍那边走。
他其实对什么明星的演出不感兴趣,这种活动对他的吸引力,更不如一集动画片来得更强。他回到宿舍,把试卷上的错误改正了,写到错题本上去,然后睡了个午觉,再走出来买饮料。
今天很热,宿舍里没有控温系统,云秋来这边之后开空调总是不适应,容易喉咙发干。可是不开,又太热了。他想着今天是他的假期,无论干什么都可以,就抱了一只熊出去买冰饮喝,还想要去那个有吊桥的湖边吹吹风。
云秋给自己买了一罐冰茉莉花茶,就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坐得规规矩矩的,把小熊抱得紧紧的,安静地凝望着湖面上时不时冒上来的锦鲤。
很远的地方传来音乐声,被电流放大之后刺刺拉拉的,朦胧又梦幻,还有主持人念词的声音,字正腔圆、一板一眼,就像电视剧里的那样。还有小朋友做游戏的环节,吵嚷声响成一片。
这种活动云秋上个星期也见过,为了确保学校内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每个星期都会有两到三次的演出活动,有时候是明星过来配合做公益活动,有时候是这里的学生自己上去表演才艺。然而,AD患者能表演的才艺,无非就是剪窗花,或者以一个不太强的力度稳定地敲打钢琴而已。
云秋本能地和那样的场景格格不入。他自己没有察觉,也不知道那是为什么。他这两个月以来的飞速成长,让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对外界一无所知的自闭症的少年,他无法再继续呆在那个沉闷、冷漠的环境里,可是他又害怕去踏入正常人的世界。
他只是听着湖面、人造森林外的喧嚣,站起身来,又去自动售货机那里买了一包薯片。他自己并不吃,而是把薯片拿出来掰碎,一点一点地喂给湖里的鲤鱼。
一片薯片,他可以喂十分钟,云秋蹲了一会儿蹲累了,又带着他的小熊下到湖边的护栏上,离水一个阶梯的位置,在那里坐了下来。
锦鲤群都游了过来,在他脚边攒动,日头从云秋的头顶移动到侧边,又从侧边隐入地平线外,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云秋不太想回去。他这几天晚上的危险逃生训练课的场景是火灾,他要做到在不同楼层、地理位置的模拟环境下,跨越电子火和模拟刺激性烟尘逃出来,难受而且费体力。他不是不怕苦的人,只是心里还想着萧问水前几天跟他说的话。
他说,不想上课就逃课?
他说,他对他很失望。
这几句话像是利剑一样牢牢地钉在他的脑海中。他为了显示自己不再是一个逃课的孩子,跟他赌着这口气,所以分外努力地学习。之前擦破撞破的几个地方还没长好,现在又添新伤,浑身上下撞得青青紫紫。
黄昏降临时,云秋突然就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锦鲤群听不懂他说话,而环绕的树林在阴影中变得高大沉默,如同蛰伏潜藏的野兽。面临着周围即将到来的夜色,他有一点害怕,想要回头走。
可是他找不到路了。
湖中心的建设是个圆形,四条路交叉互通,云秋走了几圈后,无法分辨他来时的那条路,于是随便选了一条路走,走了几步又发现不是,所以又退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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