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完全是一件小事,更何况萧问水这几天一直都对他特别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地宠着他,心情也很好的样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件事情上这么生气。
尽管他刚刚假模假样地生了点闷气,但是他本来也不想和他生气的。
他现在门外,又急又气:“为什么又是这样,你为什么总是这样对我嘛……”
时好时坏,时而又凶又严厉,又时而很温柔。
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萧问水开门,于是认真生起气来:“那我真的去找直升机了哦!你求我我也不会回来的!”
说完,他啪嗒啪嗒地跑走了。
门外的脚步声远去。
萧问水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点燃一支烟,但是并不抽它,只是看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一路燃上去,烧掉的灰慢慢地掉下来。
他又把事情搞砸了。
胸口一阵闷痛。
他竭力回想着Susan给他列的并发症报告,也试图回忆上辈子的症状,然而一无所获,满脑子回想的只有Susan之前的话:“人格障碍……在明知错误的情况下,克制不住总是重复相同的行为和反应,并且通常自己不承认自己是个人格障碍。”
“一次又一次,是什么概念呢?你看有时候闯进房子里的鸟类,一圈一圈地转着,直到筋疲力尽,也看不见门和窗为它敞开。”
“一次又一次……”
他伸出手,拨打了婚礼策划的电话。那边很快就接通了,诚惶诚恐地问他:“您好,萧先生,有什么吩咐吗?”
这个婚不办了,不用结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到场。
然而此刻,短短的几个字重如千钧,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嗓音嘶哑,话到嘴边又改了,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我要你……布置彩带和热气球,婚礼蛋糕要小熊的,就是那个……动画片里的熊。”
策划那边莫名其妙:“您上午说过了,我们都记着呢,一会儿布置好了给您拍视频看看下欧共,您放心吧。”
电话挂断了。
萧问水伸手捏了捏眉心,将手中的烟蒂一把揉碎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另一边,云秋很难过地把这件事情编辑了短信,告诉了温存锐。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萧寻秋和医生。他好像能望见他们两个人的解决方式——先是哄哄他,然后再到萧问水那里说,小秋什么都不懂,您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这些话他以前也听过,普遍那个时候,他被哄一哄,什么事情都好了,也不会去记仇。
医生和萧寻秋会把他划分在成人的范围之外,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以大人的眼光需要谅解,然而他也并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知道自己是“被原谅”的那一个,莫名其妙就落了下风。
他问温存锐:“为什么大哥哥他这么生气啊,我在家里怎么穿,他都不跟我生气的,我昨天说,我想把睡衣穿出来玩,他也允许了。”
隔着屏幕,温存锐几乎都要想象出云秋可怜巴巴地耷拉着眉眼的样子,像一只小动物。
温存锐仔细斟酌了一会儿后,编辑信息告诉他:“因为婚礼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萧先生不是在意你穿几套礼服吧,大概是你的态度让他觉得,你没有将这场婚礼放在心上?”
云秋说:“我没有不放在心上,我很喜欢跟大哥哥结婚的,我也不会跟别人结婚。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那几件衣服。大熊,这要怎么办呢?大熊,你知道的,我不喜欢黑色的衣服……”
“不是这样的,云小熊,那你比较一下,你对结婚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足够让你容忍穿几件你可能不是特别喜欢的衣服吗?你看,萧先生那么喜欢工作的人,也为了结婚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这就是大人的权衡。”
云秋这下子懂了:“好吧,我知道了。”
云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比起让萧问水高兴,自己吃亏一点穿几件衣服实在是小事情——他是一个大度的云秋。
他跑到愁眉苦脸的策划师那里说:“衣服给我吧,我会穿的。”
然后他又跑回他和萧问水的房间门口,准备敲门给萧问水道歉——结果还没敲的时候,萧问水自己从里面打开门,出来了。
他的脸色很差,气色不好,看起来居然是满身疲惫。
一出来,就碰见云秋抱了偌大几个纸袋子,堵在门口。
看见他时,萧问水有一点惊讶,但是他很快地告诉他:“云秋?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吧,我昨天没睡好,刚刚语气有点控制不住,我没有……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云秋反而有点愣住了。
他注意到萧问水的眼神——他像是作出了一个什么决定,极为认真,可是他们只是吵了一个小架而已,哄一哄就能好的,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道歉呢?
云秋仰脸瞅着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快地回过神来,摇摇头:“我要穿的。”
他把盒子都抱进房间里,挨个打开看,开始自己哄自己:“也不难看的嘛,可能是我太笨了,审美水平没有跟上,而且我就让让你好了。大哥哥,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穿的。”
萧问水怔忪了片刻:“……为什么?”
云秋说:“因为我想跟你结一个好婚。你不要跟我吵架了。”
他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想到温存锐说的那些迂回婉转的心思——比如萧问水以为他不看重这场婚礼,他就直接说出来。
说出后,云秋自己反映了过来,拧了拧句式:“结一个好婚……结婚好,把婚结好,对,就是这个意思。”
他的语文还是很差,最近正在练习正确使用把字句和被字句。
他自顾自在那儿琢磨着用语,萧问水浑身紧绷的气息,却在他的低声咕哝中慢慢放松了下来。
萧问水说:“——我知道,我知道。”
他知道勒着他的那根弦绷断了,从今天下午开始。他坐在布满黄昏的房间里,看着窗外遥远的海浪。他进来后坐下,云秋就那样扣着门,一下又一下,轻轻的,很乖很乖地叫他:“大哥哥。”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他的前十八年的人生中,没有人告诉他婚礼应该怎样去对待,死亡应该怎样去参考。云秋至今以为死了一次还可以重来。他一团天真蒙昧,是他们把他拒之门外。
云秋每叫一声,那道绳索就更加勒紧一点,这场漫长的绞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了,萧问水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打开了那扇门,这道绳索却硬生生地把他绞碎、打散、重组,在他耳边尖叫:“回去!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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