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瑕院以见素为首的侍女们都忙碌起来,兰宜现在的身份出府,即使只选择轻车简从,要准备的事项也不少,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大致齐全了。
兰宜在院门外乘轿,到分隔前殿与内宫之间的崇信门时换车,车内布置精美,车驾平稳地沿道而行,兰宜昨日才到过前殿,今天没什么兴趣,同车的小铃子好奇心重,把车帘掀开一条缝,跟翠翠挤在一起往外张望。
她一边看,一边分享:“奶奶——夫人,我又看见钦差的侄儿了。”
她也从众学着改口,不过比翠翠改得慢些,不时还会带出来旧时称呼,兰宜也不去管她,新的旧的,她都不那么入耳,随便罢了。
“嗯?”兰宜倾身凑过去,她一时没找准张怀,因为车驾前方,王府西角门向内一二十丈的空地处,立了近十个人,她微眯起眼,又辨认了一下,方从服饰上认出张怀确实在其中。
昨儿的十个板子看来还不够,没能把他打老实。
见素走在车外,此时靠近窗边,问道:“夫人有什么吩咐——”
她余音未落,忽地从那群人里跃出一个大嗓门来:“见素!见素姐姐!”
那人一边叫一边招手,又向着马车的方位跑了几步,兰宜认出来了,小铃子同时道:“是救过夫人的那个护卫。”
是孟三。
见素停了脚步,微微皱眉:“你喧哗什么,夫人在此。”
谁知孟三表情一愣之后,更激动了,整张脸放着光地跑过来:“夫人在啊,太好了!”
见素眼看他越跑越近,忍不住斥道:“——你别过来了!孟护卫,你还懂不懂规矩,要我禀报王爷吗。”
孟三挥舞着双手:“我有事求见夫人,夫人,我是孟三呀,孟医正的侄儿,大街上救过您的那个——”
“我记得。”兰宜示意铃子将车帘全部掀开,向外点头致意:“孟护卫,你有什么事,请说。”
孟三是她的救命恩人,那日闹市街上,他动作稍慢一慢,她就重归黄泉了。
因孟三这番闹腾,西角门内立着的众人目光都投了过来,兰宜随意一扫,一怔——她发现其中竟有被绑缚着的人,还不止一个,一男一女一幼,像是一家三口的模样。
兰宜眨了下眼,有点疑心她这几天是不是不宜出行,昨天碰见张怀,今日好了,更离奇了。
孟三见她肯露面,十分欢喜,仗着背对众人,挤眉弄眼地大声道:“夫人,您前儿安排我叫人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属下特来禀报。”
“……”兰宜慢慢道,“哦,是吗?”
她当然完全没有吩咐过孟三什么事,前儿她还不是“夫人”,哪有资格命令王府护卫做事。
不过面对救命恩人,她愿意配合一下。
孟三高兴地道:“是的!夫人,您要不要下来看看?”
兰宜在见素的搀扶下下了车。
她在孟三的暗示下走近了那群人,随着她的到来,那边的人略略散开,变得泾渭分明起来。
原是三拨人,一边只有一个,就是张怀;与张怀对立阻拦张怀的,是四个精壮汉子,兰宜边走边观察,看其神态体型,像是与孟三一般的护卫,只是穿的是普通衣裳;四人身后,是那疑似的一家三口,全部反缚双手,口塞布团,衣衫杂乱,形容丧气狼狈。
这阵势就很明了了,沂王府不知从哪也不知何故抓了人来,张怀身残志坚,坚持出来晃悠,两边就遇上了。
兰宜有点无言,不但是对张怀,也是对沂王府——这么看颇像个吃人的虎穴,沂王又像条盘踞在寒潭里的恶龙,从她打上交道起,整天不是抓人,就是在去抓人的路上。
这场面一看就不简单,要不是来恳求她的是孟三,兰宜早已转头走了,现在只好站定了,等孟三说话。
“夫人,属下听了您的吩咐,连夜派兄弟们去抓的,”孟三一脸邀功,伸手指向那一家三口,“他们嘴上没把门,敢说夫人的坏话,跑到天边也得抓回来给您出这口气。”
兰宜大致明白了,这几个人犯的事一定不好让张太监一方知道,偏偏让张怀撞上,孟三没法,看见她过来,就拉她做了挡箭牌。
是非之地,兰宜虽愿意帮他,也不想久留,随口道:“嗯,辛苦你了。把人带进去吧。”
孟三立即应道:“是!”
转头指挥起那几个精壮汉子:“都听见夫人的话了?押进去吧!”
“夫人好大的威风呀。”
张怀笑着出声,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他行走的方向冲着兰宜,孟三便去拦他:“张护卫,不得对夫人无礼——喂,你干什么?!”
原来张怀忽然往下一拐,看上去像要滑到,右手却冷不防伸长,将一家三口中的年幼/男童口中的布团拽了出来。
男童惊了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也不晓得哭,嘴巴仍旧大张着,口水流了下来。
“哎呀,我腿脚有伤,实在不是故意的。”张怀一边解释,一边目光紧紧盯着男童,“小子,你这丁点年纪,不会也说了夫人的坏话吧?谁教你的,这么不学好。”
这一瞬间,兰宜清晰感受到了孟三与那四个精壮汉子身上传达出的紧张,同时有两个汉子蹲身去捡地上的布团,一个汉子拳头攥紧,蓄势待发,再一个汉子猛鹰般的目光盯住张怀,把张怀盯得硬生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干、干什么呀,说了我是不小心的嘛。”他口气都柔婉下去。
可是他又盯向男童,目光热切,指望能从那张不懂事没分寸的小嘴巴里吐露出点什么。
直到其中一个汉子快速捡到布团,塞回男童嘴里,他方露出失望之色。
孟三板着脸道:“张护卫,堵这小子就是为了免得他再说出点什么,脏了夫人的耳朵。你是天子近卫,咱们尊重你,你也别妨碍咱们办差才好。”
张怀点着头,目光狐疑:“嗯,嗯。”
他没那么傻,觉出来不对劲。
孟三也没办法,今儿轮到他在府前当差,碰到这桩子事,一看同僚们穿的是便服,他就知道办的是沂王亲命的秘差,亏得他在夫人面前有两分脸面,才能描补,到这个地步,他真的尽力了。
男童一直挨着一个妇人站着,这时候,那妇人忽然拿脚尖踢了踢男童,动作小,张怀与护卫们对峙,都没注意,只有兰宜看见了,然后只见男童像得到什么提示,冲着兰宜的方向跪下了,砰砰磕头。
他跪得有点歪扭,但确凿是个讨饶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