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如能更敏锐和大胆一点,将刺客事件连接过去,那——
兰宜在心里摇头,不行,还不够,她那时与沂王不是现在的关系,沂王不会对她不设防,她缺少沂王最直观展露给她的态度,没办法联想,就算把真相摆在她面前,她都未必敢相信。
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在这个晚上,如雪后融化一般,徐徐溶开表面的洁白无瑕,露出底下的丑陋嶙峋。
让她看见他不能言说的耻辱。
如果按照前世的发展,之后太子会在东宫造反,未遂,皇帝重病不起,留下遗旨命沂王继位。
沂王从青州出发,于途中风寒病亡,小王爷作为沂王长子,没什么波折地被沂王部属继续护送进京,继位登基,以藩宗继大统,虽为君主,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对群臣一无所知,堪称无依无靠,杨文煦因此深受信重,平步青云,攀升高位。
这一世肯定不会再如此了,起码杨文煦没能做成小王爷的老师,他就算出孝后官复原职,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翰林官罢了,没有帝位交迭的大际遇,他还能不能在这个所谓清贵的职位上熬出头,天知道。
但是——沂王呢?
他手里捏着这样重的秘密忍而不发,大约一则因脸面,二则因时机未到,而如果那个时机到了,他的天命也到了,是不是会又一次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兰宜睁开眼,她能确定,沂王前世不知道此事。
否则他不会不做安排,让非他血脉的小王爷握着遗旨登基。
小王爷后来知道了,他不想要那样难堪的身世,所以他迁怒俞家,厌恶还在后宫的成妃,不过,成妃应该正是因此出宫认可了他。
——小王爷继位时有一点波折,太子当时因造反被废为庶人,不可能翻身,但他好女色,在东宫有好几个儿子,有的朝臣便想推皇孙继位,成妃的位分也被废了,照理说话已没有分量,可她偏偏是皇孙的祖母,这种血缘关系是废不掉的,她摆出识大体的姿态,迎立小王爷,于是再别有用心的朝臣也无话可说。
兰宜怔怔地想,成妃是几时知道的?太子呢?
还有先王妃,她记得出发前,王府下人们曾发感慨,上一次沂王上京是就藩两年时,那从时间上算是对得上的,只是为什么,先王妃会和太子牵扯上了呢?
她是自愿还是被迫——?
兰宜不想想下去了,这不是个愉快的问题,胡猜也不必,先王妃去了,彭氏还在,彭氏一定知道答案。
无论如何,先王妃已为此付出了性命为代价,也许死时都心怀恐惧。
兰宜重新闭上眼,捂住了头。
一些事水落石出,新的问题又随之浮现。
没个尽头。
她想得脑袋生疼,心里反倒好受些了。
只余下些空茫。
她将新生的疑惑全部抛去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沂王要是还那样早亡,她那点烦恼倒都随之消失了,他都活不到登基,想什么孩子。
说不定他走得比她还早。
那她就更安心了。
兰宜翘了翘嘴角,她想她果然是个鬼,这么没有心肝的话也敢想。他知道了,一定又要放下脸来斥她冷心冷肺。
不只,吓跑了也不一定——
“一个人傻笑什么。”
沂王回来了,他已经洗漱过,穿着雪白中衣,掀开她被子一角,熟练地挤进去,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找到她的手握了握。
而后满意地道:“好了。”
兰宜侧头看他,心里冷淡地想:好什么。
她一点也不好。
最好他也别好。
“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沂王又笑了,他有点温柔甚至还有点宠溺,捏了下她的下巴,知道她不适但又想碰碰她的不带什么别的意味,道,“忽然对本王动心了?”
兰宜目光复杂。
她慢吞吞启唇:“王爷,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是个鬼,要拉了他一起的,他还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沂王捏她的力气变重了点,凑过来轻轻咬她一口:“喜欢本王怎么就不是好事?”
兰宜道:“因为我是鬼。”
话出口时她以为会听见雷鸣,但什么也没有,雪后晚间十分安谧,只有屋檐上化开的雪水偶尔滴落,更显万籁俱静。
沂王怔了一怔,下意识道:“胡说什么。”
兰宜便道:“嗯。”
就当她是胡言乱语,她不可能和盘托出,不过揣上这许多心事,她也有点闷得慌,将真话做假意,说出时她有片刻轻松。
沂王退开一点,打量起她。
兰宜由他看,也无所谓,他又不能剖开她的心里,疑惑就疑惑好了,他自己一般瞒着许多事,谁也别说谁。
沂王忽然道:“你要是鬼,那我是什么。”
兰宜想,你也可以是。
不过,她想起来,他不会变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