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灰间无意扫到另一个屏幕,是殷天和嫌犯对坐着,像在交谈。
他对这女孩有点印象,听陈姨抱怨过,是个小废物。
郭锡枰拍警员肩膀,“7号审讯室功放。”
说罢,殷天滑腻地声线在中控室兀的响起。
“皮肤保养的那么好,指甲修整得圆滑干净,衣角裤脚细节得当。塑料杯要居中,偏离一分一毫就要移回去,偏离,移回,偏离,移回,乐此不彼。嘴唇在杯沿留下印记后要细细擦拭。有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你是爱干净的人。”
一女警员指着屏幕,“就是她!”
在会议室所拍摄的监控录像里:殷天立在白板前画出了黄圈。
郭队将目光再投放至7号屏中,他看见随着殷天说出的言辞,嫌犯那张圆硕的脸盘上露出了女人独有地羞涩笑容。
“偷盗界你算大神级别的吧,一户是三年都未觉察出家中遭贼,一户是干完活还顺带着帮业主把家政做了。严谨,隐秘,像空气。纵火案的手法太糙太急,你一点看不上,对吧。”
殷天身子往下滑了滑,“葛|优瘫”似的腻在椅子上,显得极其放松,她闭眼就能看见:睡眼惺忪的女人从卧室走向厨房喝水。她身后是错身而过的嫌犯,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黑色手套,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飘向书房。
“万事先布局,布局再行动。健谈,有较高的艺术修养和审美界限。”殷天翻阅着小侯遗留下来的资料,“03年潜入画家工作室行窃,画家死乞白赖说你偷了他很多画。”
她将资料上画家的画作图片递向嫌犯,“你,真的偷了画吗?”
嫌犯脸上露出了知己相见时的愉悦笑容。
“你偷的是相框吧——”
“——画太丑,金丝楠值钱。”
殷天和嫌犯都明朗地笑起来,7号审讯室其乐融融。
警员们被殷天的谈话内容所吸引,继而打量着郭队神色。
郭锡枰闭着眼,饶有兴致地听殷天分析,指尖的香烟快燃到尽头都没察觉。
“所以,”殷天隐去笑容,“下次审讯说点有用的吧,比如为什么每次都在那里出现,因为什么人,什么事儿,讲明白些。不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样擅长看人。”
屏幕里殷天笑容可掬地起身离开,她手机在出门那一刻响起。
诡谲的吟唱在中控室高声荡漾,似裂帛、似鬼嗥。
众人听得双瞳微缩,只觉这音律灌入耳道直冲天灵,惊怵莫名。
嫌犯顿了片刻,目露惶惑,“是你?”
殷天握着门把手,停滞了身子,蹙眉警觉,“你听过它?”
“听过,”嫌犯思索着,不确定,“我好像听过……听过,虹?虹场路?我好像在虹场路听过。”
殷天霍地愣住,“你还偷过我们家!”
“我没偷,我没进去……”他嘟囔,“我……不应该是你家吧,”嫌犯抬脸看她,“你家以前死过人吗?”
“你家才死过……”殷天脸色骤变,“你在哪听的?虹场路几号!”
“我……”嫌犯惊诧她的川剧变脸,紧张地舔了舔唇,“虹场路,虹场路几号来着,我……我不记得了。不是,有一家有钱的不是被灭门了吗?我想去来着,就是想,想!但……太久了,零几年的事儿了,我真记不得了,再说我也没进去!”
零几年?
殷天霍地想起老殷再婚那夜,一行人被酒熏出了“未破真相”的怅然若失,也激起了“定能再破”的豪情壮志,抱着孙队的遗照浩浩荡荡闯了41号联排,最终以庄郁报警而终结闹剧。
庄郁那时是怎么说的,她饱含歉意,“我不知道是你们,这里前几天差点遭了贼,我以为他还惦记着又回来了。”
殷天眼皮一跳,双唇打抖。
她03年在松涛路的迪信通买了能录制铃声的新款C289。
那日她忘不了,她付款的时候看到了偶像坠楼的新闻,回到家接到了孙队牺牲的电话。
那天夜里有多难熬,她看着《东邪西毒》,抱住自己,带着哭腔哼唱小调,一遍遍录制,一遍遍不满意,一遍遍重新复录。
她要时刻拿针戳刺自己。
他们已经离开,而她还没病没灾的存活,她怎么可以这般轻松。
殷天记得很清楚,她从未在夜里唱过它,零几年睡不安稳,夜间设置的都是静音,绝不可能有响动,不会有让嫌犯错判位置的可能,那是谁……在半夜吟唱这曲子。
殷天立在门侧,眼观鼻鼻观心,她跟老殷一样,思索起问题就是老僧入定的模样
张瑾澜说过,“清醒暗示不需要绕过对方意识的防卫机制,而恍惚催眠是通过语言将被催眠者引导至潜意识开放的状态,将观念植入以达到改变行为习惯、解决心理问题的目的。其实不管是清醒催眠还是恍惚催眠,前期都需要一定的准备工作才可以,催眠状态是各种暗示不断叠加的结果,并不是单一因素所决定的。”
殷天脑中正疯狂盘算——中控室的大门在三层走廊尽头,从那到7号审讯室要上两层楼,拐到西侧走廊,走到尽头约80米,转进南廊30米后就是7号审讯室的门牌。
殷天烦躁地龇牙,从有警员发现到过来检查,时间太紧,根本来不及做催眠前期工作。
但她顾不得,十几年养成的习惯让她任何蛛丝马迹都要抽丝剥茧,细细分辨,这样才能内心安落。
殷天今儿是带包进来的,她想着参加完审讯就请假回趟公安大。
包里有个录音干扰器,是她准备借给张瑾澜的。
机不可失。
她掏出干扰器,“啪”地摁灭审讯室灯源。
中控室被突如其来的刺耳杂音所包裹,审讯室遁入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