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1 / 2)

江欣的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喉咙干燥,她忽然很想念自己那个干净密闭的小两房,她想躲回去,她不想留在这里,她不属于这里。

江淮见小妹被吓着了,轻轻拍了她一下:“小妹,小妹!”

江欣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泪,不知是害怕,还是同情,她双手擦泪,哽咽问道:“我看现在已经很少游街示众了,那...那唐医生为什么还留着那个头?”

江淮苦笑:“小妹,人若是被吓破了胆,那是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经受的。”

“他那个头,还是那个周强揪着人给他剃的,周强还恐吓唐医生,如果他敢把头发都剃光或留长,那就再把唐医生妻女也拖出来,上台做检讨,让全市人都批D她们!”

“他们说,唐医生虽然给贫苦人民看过病,但也给国军高官做过手术,说明他有投降主义的倾向,还残留着旧思想,要让年轻上进的思想改造他!”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大家都是同类,相煎何太急?”江欣喃喃。

江欣没办法控制自己,泪如雨下,她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和不安全,这是个很动荡的年代,守不住家人,保不住家财,更别说尊严和其他:“他可是医生!那些人,都会有生老病死,他们总会有求到唐医生刀下的一天!”

江淮掏遍全身的口袋,也没掏出一条帕子,只能用手去给小妹擦泪:“别哭别哭,我们当个好人,我们不做坏良心的人!”

他很同情唐医生的遭遇,却有些看不懂小妹为什么为一个陌生人哭得这么厉害。

可是江欣知道,她一直在隐藏自己穿越过来的孤独和寂寞,她想念自己熟悉的环境,这一刻她完全能共情唐医生对一切人和事情的防备,她也不敢流露出零星半点的与众不同,她模仿着江欣原来的生活轨迹和生活习性,躲在人群中是她最安全的生存策略。

夜深的时候,她也会害怕惶恐。

......

待江欣哭得差不多了,江淮看着完全落下去的太阳,拉起她的手:“走吧,爸和大哥大嫂要过来了。”

江欣眼睛哭得有些红肿,她克制住自己想大喊的冲动,去医院的水房拿着凉水敷了敷眼睛,又有泪流出,她抽泣了一会儿,拧开水龙头,用水扑了扑脸,才感觉好一些。

路过唐医生的办公室时,门已经锁起来了,江欣看了一会儿,心头钝痛,一个好好的人不应该受到这种遭遇。

江母住在大病房里,旁边还有好几个病人,因为各种原因住在这里,这样热的天气,病房里发出一阵汗酸的馊味,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混在一起,没有风,空气很浑浊。

江欣走到门口,就看到江家一家人都来齐了,所有人看到她,都笑意融融叫她过来吃饭:“欣欣,快过来!”

这一刻,江心彻彻底底地面对了自己的孤独,感受到了自己和江家人的距离。

她是江心,不是江欣。

江家父母和兄弟对她好,是因为他们以为她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所以才这样毫无保留地疼她爱她包容她,可那个真实的江欣,早已经化作一缕幽魂散去了,或许是和她一样去了异时空,或许真的去投胎转世了。

江家其实已经失去了江欣。

江心也很想念自己原本的名字。

“小妹,我学你炒菜,放了两个辣椒,可平平说没你做得好吃。”万晓娥半是抱怨半是笑,把碗筷递给她,“快来吃,再不吃,就都冷了。”

江欣露出笑容,她依旧要继续扮演好这个角色,江家人不欠她什么,不能惹他们难过。

“好吃,大嫂会做菜。”江欣夸她。

万晓娥点点江平的小脑袋:“听到没有,小小年纪就敢嫌弃你妈做菜不好吃!我看你是想挨揍了!”

江平哇哇乱叫,江母那张床的气氛很热闹温馨。

江淮把最后一碗骨头汤倒给江母:“今晚我守夜,你们都回去睡。”

江母也说好,又拉着江欣的手,刮她的圆脸:“欣欣这两天没休息好吧?这黑眼圈,多难看。”

家里几个女人在病房内说笑,江淮把江父和江河叫出去,说了今天江母检查眼睛的事。

他掏出一张缴费单:“小妹很坚持给妈做手术,叫我把钱都交了。我去打听过,上个月也有个老者做了这个手术,听说恢复很好,报纸里大点儿的字都能看清。”

江河年轻,思想更容易变通,厂里也天天读报受教育,比较能接受这种医学手术:“我同意。两年前妈就说眼睛看不清了,前阵子欣欣病了,妈又哭了好久,会不会更严重了?如果手术简单,恢复期也短,那就做了,让平平妈过来照顾几天。”

江伟民和金小翠是同一个年代的人,识字差不多,对医学的认知都是道听途说,他也有担心,深深皱眉,这可是划刀子的事情,还是对着眼睛划,能行吗?

“哪个医生看的?咱们认识吗?”江父问。

“唐医生。”江淮回他,“那个...”他比划了一下头,阴阳头,“那个唐医生。”

江父有印象了,既是对阴阳头的印象,也是对唐医生本人的印象:“我记得。他还是不错的,喝过洋墨水回来的医生。”当年好多人都求着唐医生做手术的。

就是个可怜人。

可江父不敢说出这句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落个“同情资本家,站在人民对立面”的罪名就糟了,他只是个小人物,同情归同情,他还有妻子儿女,不想惹祸上身。

一听说是这个唐医生,江父心就定了几分,当年唐家多风光,唐医生本人留美回来,技术精湛,平易近人,好多大人物家的老人家都让他帮忙做手术,收到的锦旗不计其数。

“我去和你妈说说。”江父佝着背,慢悠悠进了病房,让儿媳和女儿出去,拉着江母讲了半天。

江母还是不愿意:“在你眼睛里划一刀,再塞个东西进去,你乐意?”

“能看清楚东西,咋不乐意?难道后面几十年你就想当胡先生了?”江父扯着嗓子问。

胡先生是解放前他们认识的一个算命先生,半瞎,平常就在街口以给人算八字,排婚丧嫁娶的日子维生,他俩儿结婚的日子还是胡先生给选的,解放后头几年还见过他,66年之后就再没见过了。

“再说了,欣欣把钱都给你交了,五张大团结,欣欣两个月的工资,孩子多孝顺!”江父说起江欣这个幺女,心里就一阵熨帖。

“哎哟,欣欣咋这么傻!”江母立刻就想下床,把女儿给抓回来说一顿。

“你不想眼睛好好的,以后给二淮和欣欣看孩子?”江父使出撒手锏。

果然,江母立刻就动摇了!

为了孙子和外孙,做!划刀子也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