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找个安静能写字的地方,咱们去整理陈大哥给的报告。”江欣坐在江淮借来的自行车后头,让他带路。
江淮踩着自行车,骑得很慢,他感觉自己的双脚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半晌才说:“去侯三学校的宿舍吧,学校给他分了宿舍,他不常住,有桌子有凳子,也没什么人去。”
“好,就去那儿!”江欣催他,“快走呀,晚上还要跟霍一忠去陈大哥家里呢。”
江淮就下了力气蹬车,往新庆中专那个方向去了。
到了侯三的宿舍门口,江淮把车停在楼下锁好,从一个隐蔽的窗口处挖出个钥匙,开门让江欣进去。
“小哥,你平时就来这儿睡吗?”江欣打量着侯三的宿舍,一人单间,放了木板床和一张大桌子,靠墙贴着有个书架,书架上放满了书,有进步书籍,也有不进步且被封为毒草的书籍,江欣看得啧啧发叹:“这侯三可以啊,把这些书藏在学校里,他是真不怕死啊?”
江淮把食指放到嘴边,“嘘”了一声:“你小声点,他也是藏着躲着的。”说完马上转身把门给关起来。
“我就时不时来一趟,没好意思天天住人家学校宿舍。”
江淮人缘还是不错的,跟原来很多同学关系都好,人家也不介意给他时不时蹭床睡,可他也不好意思天天专门逮着一个人薅,每晚睡觉都跟打游击战似的,到处跑,现在天儿热,有时候就干脆和人一起睡街上。
江欣让江淮把昨晚陈钢锋给的报告拿出来,问他:“你看过了?”
“看过了,写得好啰嗦,好厚一叠。”江淮把迷彩包放下,搬过来两张凳子。
江欣坐下,翻着那份《新庆市石头乡偷牛和毒死牛案件总结报告》,落款时间是两年前,旧案子了,看样子不是什么大案,估计现在也公开了。
现在的情况是,除了红头文件是打印出来的,像这种各小地方机构的报告记录,基本上都是人手抄写的,若要多份存档,则要用复写纸垫着,所以最底下的字迹就特别容易模糊,复写的那份文件清晰度如何,全看抄写人的基本功。
好在陈钢锋给的这个报告字迹还算清晰,在江欣眼里,这人写字笔力不足,但好歹能认出字来,她也不能多挑。
江欣把这份报告囫囵翻了一遍,发现仅仅一个案件,光是歌功颂德和表明决心,就写了七八页纸,中间好不容易写到报案人和案发时间之类的细节,又用丧事喜办的写法,写了五六页,她皱着眉头,忍着不耐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最后竟然笑了出来,难怪他们公安局要特意找个人来写报告。
其中有一段话,跟写小说似的:“...新庆市公安局大队队员张全同志,衣着打着几块补丁的布衣,头戴红军帽,脚上穿着掉了跟的解放鞋,爬山涉水,走了两日才到石头乡,他擦了擦额头的带灰的汗水,和当地的老乡讨水喝,坐下和老乡拉家常...”
如此写了一段之后,又用七八页纸夸了石头乡的农忙一片欣欣向荣的繁忙景象,还夸了当地一个跛脚老太手上穿针引线的功夫如何了得。
十几页之后,才写到石头乡有耕牛莫名摔下山崖死掉,已经是当年的第几起事故,当地贫困,买不起更多的耕牛,只好报案,因石头乡近着新庆市区,不知为何,就让陈钢锋队里的人去了一趟。
写这个报告的人,详细记录了当地老人家认为这是天罚,是老天爷不让石头乡的人种田吃饱肚子,还让公安同志到当地抓鬼,顺手又写了当地一些传下来的鬼怪传说,和一些莫须有的搞破鞋事件。
这不是报告,更像是“新庆市石头乡旅游见闻录”。
江欣看得打了个哈欠,江淮露出今早的第一个笑容:“都说了,又长又臭,跟老太太裹脚布似的。”
但是为了江淮的工作机会,江欣还是忍着这啰嗦的行文,把报告看完,总之,这个案子的最后结果就是,有人为了能吃上一块肉,故意把耕牛推下山崖,公安在当地待了几天,最后把那三个人抓住,关到劳改场去了。
结尾是五页赞扬劳动人民和公安同志颂词,表扬的话一句都不重复,不得不说,这也是个人才了。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案件,记录人写了整整六十多页!
江欣读完这个报告,哭笑不得,她是陈钢锋的上司,也得把这人给换了!
既然不能换,只能重新找人来干活,那就肯定是有不能换的理由,江欣把事情捋了一遍,很快就想清楚前因后果了,看来,江淮若是能得到这个机会,要干的活很多,说不定也要受点委屈,但积累的经验也不会少。
她决定,一定要让江淮得到这个机会!
“小哥,你有什么想法?”江欣放下那份厚重的报告,问他。
江淮被妹妹这样一问,也不推诿了:“我觉得写清楚就好了,让我来写,估计五页纸就能写好。”
“那你现在写。”江欣从包里拿出水笔和一本空本子,“吃午饭前能写好吗?”
“我试试。”江淮好歹也跟着侯三看了不少书,写清楚一件事的本事还是有的,他接过妹妹的纸笔,又把那本报告拿过来,一一斟酌开始动笔。
江欣则是走到侯三的书架前,拿起一本半破旧线装版的《孙子兵法》看了起来。
第30章
自江欣答应了霍一忠要去随军后,霍一忠已经兴奋好几天了。
再结婚,霍一忠发现自己比上一回要期待得多,或许因为这个人是江欣吧,他们都愿意向对方靠近一步,这一点点儿的愿意,让霍一忠受到了莫大的鼓舞。
他把自己身上的票和钱全都点了一遍,又急急发电报回部队,师长和政委,还有他头顶的团长都很赞同,让当地帮忙调查了江欣的家庭和个人背景后,就发了“同意,贺喜”四个字过来。
霍一忠清点完钱票,一大早跑到公安局去找陈钢锋。
陈钢锋刚开完晨会,就看到外头黑黑的大个子兄弟在等他。
一个副局长跟他一起走出来,见了高高大大挺拔的霍一忠,很有几分惊艳的意思:“你这朋友够壮硕的,可以进咱们公安的队伍。问问他,明年要不要考我们局里的队员。”
陈钢锋想,霍一忠来了,那还有他这个大队长什么事儿:“吴局别笑话我兄弟了,这是我原来的战友,人家是在役营长,部队重点培养的军人。”
“可惜了。”那副局长和霍一忠打个招呼,笑笑就过去了。
陈钢锋带霍一忠出去抽烟,顺手也给他发了根烟:“怎么来了?”他以为是要问江淮工作的事儿。
“这两天我准备弄个收音机给江欣家里。”霍一忠知道自己是出不起三转一响的,但要向人家提亲,得有个拿得出手的东西,“想找你借点工业票。”
“这个事儿...”陈钢锋想了想,自己和老婆手上还有多少票,“现在不好说,反正晚上你来家里,有多少我给你找多少。”
“成,谢谢班长了。”霍一忠也吐出一个眼圈,“等回到部队,补贴下来,我就给你寄回来。”
“什么时候归队?”陈钢锋大男人主义倾向大,不和他说这些细枝末节,“上面同意你们打证了?”
“同意了。”霍一忠把刚捂热的电报拿出来给陈钢锋看,“时间紧张,四日后的火车。”
陈钢锋笑,拍他左肩膀:“好小子,回去之前可得摆两桌!”
“一定!”霍一忠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