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岩呆呆的,忽然有些害羞,脏脸露出个小小的笑脸,趴在江心肩上,抱着她的脖子不放开。
江心揉他一直没剪的细碎头发,这样长,都挡住眼睛了,饿了两天,还能不哭不闹,好乖的孩子。
刚摸他头没多久,忽然觉得手有点痒,伸过来一看,竟有个黑色的小虫子,江心捏死那只虫子,顿时把霍岩放在地上,扒开他脏乱的头发一看,看到一排排白色虫卵,头虱子!
“霍一忠,把霍明放下来,看看她的头发!”江心让霍一忠把孩子放下,又去扒霍明的头发,也是虫卵,还有好几个活的虱子正生猛猛地在跳!
吓得她恨不得离这两个孩子十万八千里远!
她记得在20世纪末,还有不少人长这个东西,她们班上就有个家里不讲卫生的小孩长了,家长也不注意,后来越来越严重,白天夜里都挠,挠得脑袋都破了,小小年纪成了瘌痢头,还传染给了整个班的同学,她也长了两只,被奶奶揪着抓了半天头发,奶奶手劲儿大,痛得她抓心挠肝的。
“太多了!得带他们去剃头发!”江心让霍一忠去找剃头匠,“还有多久开车?”
“一个半小时。”霍一忠掏出部队配的出差手表看一眼。
“知道哪儿有剃头匠吗?”江心这回不敢抱霍岩了,牵着他的手,恨不得飞起来走。
“我去问问那个老剃头匠还在不在。”霍一忠也被两个孩子头上的虱子给吓着了,让江心看着霍明,走到旁边的店里去问哪里有剃头匠。
等问到了路,两人又抱起孩子,小跑着去了。
剃头匠换了个新的,是老剃头匠的儿子,把剃头手艺传了下来,小剃头匠担着剃头担子和他婆娘在街口有个摊子,稽查队不抓这个,所以也算是个营生。
江心和霍一忠跑出一身汗,把孩子放下。
剃头匠的婆娘是个短发的大婶,熟练地薅起两个孩子的头发:“长头虱子了吧?今天第五个了。”
江心让剃头匠把两个孩子头发全剃光,又问要不要涂什么药水,以防不干净。
大婶说:“要涂,买一包药粉,一毛钱,两个孩子都能用。”
“行,要一包。怎么用?”江心爽快地要了一包。
“一包用三次,洗三天就好了,什么虫卵都给你去得干干净净的。”大婶手脚利索地包了一包药粉出来。
“这是什么做的?不影响以后长头发吧?”江心拿起来闻了闻,好大一阵药味,有些不放心,这可是用在小孩头上的东西。
“我们家祖传的秘方,说了你也不知道。放心吧,多少辈儿的人都用我们这药粉的,那头发还不是长得跟草似的。”大婶让江心先给钱,才肯给她药粉,“有人用敌敌畏闷头虱子,差点没把人闷死,我们这药粉绝对没有毒,你放心!”
敌敌畏?那不是农药吗?江心吓得又把那药粉闻了一遍,还好,难闻是难闻,但闻起来是中药的味道。
“一颗头一毛钱,两个孩子加一包药粉,三毛。”大婶和江心算了钱,招呼丈夫动手剃头。
“那你手轻点,孩子皮嫩,别刮到他们了。”江心看着那一排剃头刀,眼睛都开始疼了起来。
霍一忠先把霍明抱在那张高脚木凳上,剃头匠给霍明围了围裙罩,刚要动手,霍却闹了起来:“我不剃!我要吃馒头!”
她动来动去,剃头匠不好动手,看着江心:“你这当妈的,按着点孩子,剃刀无眼,耳朵割掉了可不能怪我啊。”
江心差点脱口而出,我不是她妈,可霍一忠在跟前,霍岩还乖巧地抱着她的腿,她又只好蹲下哄霍明。
霍明不依:“我就是要吃馒头!”
“我去找找有没有国营饭店,买点吃的回来。”霍一忠对江心说。
江心点头:“别买太干的,给他们喝点汤水。”
等霍一忠走开后,江心又找大婶借了个葫芦勺,舀了两勺水,用帕子沾湿,给他们擦脸擦手,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洗脸了,赤着两只脚,连双鞋都没有,跟两个小乞丐似的,江心看得难受,她自己小时候苦过一阵,就有些看不得孩子受苦。
擦霍明的手时,江欣看到两条红痕,是刚刚霍老爹拿筷子敲的,她擦得很轻柔,怕再次弄疼霍明,又用嘴呼呼两下:“还痛吗?”
“痛!”霍明眼里一包泪,就是不肯掉下来,她有些恼恨,盯着江心,“你是坏人!我听到你说要把我们留下来,跟爷奶一起住!”
霍明早几天就被霍大嫂念过:“你爸过几天会给你带个新妈回来。哪有后妈对孩子好的,你和你弟弟以后就等着挨打受冻吧!”一脸的幸灾乐祸。
林秀走后就没再回来过,她爸说过几天就来接她,霍明带着弟弟等了好久都没等来爸妈,爷奶和大伯一家对他们姐弟都不好,动辄呼来喝去,他们在饭桌上抢不赢三个堂亲,每天都挨饿,只有偶尔大姑妈回家,他们才能吃上一顿饱的。
霍一忠临走前说来接他们姐弟,是小霍明唯一的希望。
好不容易等到爸进门了,可却听到爸带回来的新妈说要把他们留在爷奶家,一想起大伯母吓唬她的话,可不把霍明的怒和恨给激出来了。
江心深吸一口气,刚刚跟霍老娘打擂台的话,也只是一时嘴快,没想到被霍明听到了,还记住了,她有些难堪,跟霍老娘吵架只是想赢,都怪她,始终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长辈的角色上,若是亲妈,估计就不会讲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了。
“我...我刚刚是一时情急,没想好,胡乱说的话,那些都不是真的,对不起。”小孩子敏感,尤其是霍明这种看着就早慧的小女孩,她是小,但她什么都懂,江心只好蹲下,半跪着和她道歉,“我们不会把你和霍岩留下来的,等会儿我们就一起走。”
又从兜里掏出两颗糖:“我请你吃糖好不好?”
霍明的眼泪大滴大滴掉下来,抿着唇的样子和霍一忠几乎一模一样,江心看着她,心里有点酸,剥开糖纸,把那个软糖分了两半,给他们姐弟一人一半:“等会儿吃了馒头,再吃剩下的,好不好?”
“那你可别忘了。”吃了糖,霍明嘴就软了些,她想,这个新妈看起来不会吃小孩。
霍岩还是不讲话,含着糖,神情呆呆的,那鼻子那额头看过去,活脱脱的小霍一忠,就是脸皮子比霍一忠白一些。
江心又舀水给他们再擦洗了一遍,帕子都擦脏了,才把人给洗白净些,她本来还想让短发大婶烧一锅热水,给他俩儿洗个澡换个衣服,谁知打开霍大姐收拾的那几件衣服,发现都小了,套都套不上去,只好作罢。
霍一忠回来的时候,见江心蹲下来很耐心地和两个孩子说话,他心里就越发软起来。
霍明看到霍一忠手里的馒头,不顾长长的围裙罩,跳下高脚椅子,伸手去抢,抢过之后,撕了一半递给霍岩:“快吃!”
他们在家就是这样争着抢着分东西吃的?霍一忠握紧双拳,恨不能回去把霍家大门给拆了!再锤他们几拳!
江心没理霍一忠,她心里还存着气。
等两个孩子吃完两个馒头,江心让他们喝口水,霍明喝了水,朝她伸手要糖,江心从包里又拿出两颗,姐弟俩儿才肯乖乖把头发全剃了。
看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小光头,突然还挺有喜感,江心摸摸那两颗小卤蛋,见没有刮伤,还夸了两句剃头匠好手艺,再用帕子沾了温水给他们擦了擦头,就算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