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们的心意,给孩子们的,别推了,多难看。”霍一忠直接把信封塞到长兴的衣袋里,不容许他拒绝。
江心带着两个小的远远看着他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推来推去的动作,霍岩趴在她怀里睡着了,霍明也犯困,靠在她腿上眯着眼,手里还握着喝光的汽水瓶。
一小时很快到了,火车进站,霍一忠和江心都站了起来。
长兴也跟着走前了几步,却不敢靠近,喊了江心一声嫂子,就朝着霍一忠一家人挥手:“记得给我写信!”
江心这才看到长兴半遮半掩的脸,不单只脸,就连露出来的右手也是长长的烧伤的疤痕,看着触目惊心,难怪霍一忠不让两个孩子过去。
霍一忠把行李再次搬上车,过去和长兴敬礼握手告别,回到江心身边,江心看到多出来的那袋子东西,问是什么。
“他家里种的东西。”霍一忠说。
“人家里还有孩子吧?”江心忙忙从行李袋翻出一袋糖果,“他给送了礼,也给人家回一回。快去!”
霍一忠又冲下车,把糖果给长兴:“你嫂子给的,拿回去给孩子们甜甜嘴巴。”
火车开动,长兴孤独残破的身子站在站台上朝他们挥手,霍一忠也朝他挥手,脸上有些忧伤。
江心知道霍一忠心情不好,就没打扰他,喂饱两个孩子,见车厢上人不多,就让他们在本车厢内玩,不能走出去。
霍一忠缓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
江心拿出烧饼和馒头,让他吃点东西,别饿着了。
“那个是长兴,以前在西南,我们伏击敌人,十来个人趴在草丛里,敌人投了个□□过来,他在最外面,为了不暴露整个小队,就一直趴着,被火烧了好久,抬回去的时候,右脸和右手都被烧得不成样子了。”霍一忠和江心说起这个战友。
这世上,还有许许多多以身报国的邱少云,不过他被记录下来,更多的,是那些无名英雄。
“他原来在我们队里年纪最小,眉清目秀,人很活泼勤快,大家都很喜欢他。烧伤后就回了老家务农,部队一个月给他十块钱补贴,脸烧伤了,没人和他结婚,在他们大队的牵头下,和村里最穷的那家人结了婚,娶了个大他七八岁的女人,前阵子生了第四个孩子。”
霍一忠的声音平平,想起那个清秀的小矮子长兴,第一次见他就跳起来:“兄弟你可真高!我蹦起来都没你高!”
江心握住霍一忠的手,霍一忠也回握她的手。
“我们几个战友,每年都凑一凑钱,给他寄过去。他这里离我驻地不远,我写过好几回信说去看看他,他都拒绝了,这回他答应出来见我,我都很意外。”霍一忠想,大概长兴他心里也苦闷得厉害,加上老四出生,又穷又困难,就出来见见从前的战友,撒撒闷。
长兴自从烧伤回老家后,就一直不愿意出村见人,不上工就在家里待着,和从前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伙子判若两人。
江心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来自和平年代21世纪,那时候国家已经没有大规模的战争,边境偶尔有摩擦,但国防力量强悍,也没有哪个地方敢轻举妄动,而其他地区的战争,只有从电视和新闻上能看到,这是一种隔靴搔痒的同情和震动。
直到认识霍一忠,她才体会到战争遗留的残酷,战争结束了,人活着,每一分每一秒确切地活着,时间依旧长长久久,痛苦和噩梦始终伴随。
不说长兴,就是霍一忠身上也有遗留下来大大小小的伤口,天气一冷,就得更小心。
如今的太平盛世,都是血肉之躯铸成的。
第48章
火车过了首都那条线,继续往北走,经停三五个小站,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到最后一段的时候,竟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在那节车厢上。
最后一天傍晚时,霍明和霍岩还没睡,在隔壁的座位上拿着小人书玩,霍明鹦鹉学舌,把江心这两日讲的故事,缺斤少两地给霍岩讲了又讲,霍岩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喔喔个不停,反正反应是很配合的。
江心看着霍岩,又看看霍明,还是觉得奇怪,怎么一个这么能讲,一个话都不讲?
恰好到吃饭时间,江心就拿出一包饼干,逗霍岩讲话,把他抱在怀里:“这个叫饼干,跟着我说,饼干。”
霍岩一把抓过饼干放进嘴里,咔咔吃起来,笑嘻嘻的,还在江心腿上动来动去的,江心重复地说:“这个叫饼干。饼,干。”一字一字地教他。
霍一忠也注意到霍岩说不了一个完整的词语和句子,跟霍明完全相反,皱眉,以前不是这样的。
霍明在一旁吃饼干喝水,这几天一直吃干粮,她嘴角起了个小泡,一碰就痛,一痛就哭,江心让她猛灌水,途径哪个站的时候,买了点水果,切成小块,大家分着吃了,隔天才消了下去,现在还有个印子。
此时她看着江心总在逗弟弟说话,觉得好玩,就饼干饼干叫个不停。
霍明一叫,霍岩就跟上了,嘴里还含着饼干,滑下江心的膝盖,两人又玩到了一起,掉了一地的饼干碎屑,江心无奈,低头把那些碎屑捡起来,只能想办法再找机会让霍岩开口。
谁知道霍岩跳着跳着,就突然停下,趴在座椅上强烈咳嗽了起来。
江心原本和霍一忠在说话,一听这咳嗽不正常,马上过去抱住霍岩,顺他胸口,拍后背:“霍一忠,倒水!”
霍一忠急急忙忙倒出一杯温开水,递到霍岩嘴边,霍岩咳得哭出来,眼泪流得满脸都是,喝了水,依旧哭,还在咳个不停。
江心见他抠喉咙,再看看地上的半块碎饼干,可能是噎住了,幸好她大学当志愿者时学过海姆立克急救法,放下霍岩,背对他,在他肚脐上方按压用力,过了十多秒钟,霍岩就吐出一块尖锐方形的饼干。
吐出异物,霍岩的气顺了,喝口水,咳了两声,再象征性哭几句,哄一哄,总算不哭了。
霍一忠和江心已经吓出一身汗了,谢天谢地,再不敢让他吃东西的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
霍明一动不敢动,跪在凳子上,眼巴巴看着他们几个,霍一忠过去把她抱起来,无言地拍拍她的背。
霍岩哭累了,又要江心抱,这回江心倒是听到两个很清晰的字:“妈,抱。”
江心僵硬地抱住这个小孩,对这句突如其来的“妈”不知所措,她还没准备好当一个“妈”,她以为霍岩不会讲话,甚至有好几次怀疑过霍岩会不会有些智商上的障碍,毕竟现在没有产检这一说。
霍一忠也听到了,他黑沉沉的眼看了一眼江心,江心不敢看他,更不敢应霍岩的那句“妈”,只是抱住他,顺他的背,哄他睡一睡。
霍岩睡着,江心把他放在身边,伸手虚拦一下,霍明就一个人在旁边的椅子上玩。
霍一忠坐下,见周围没人,就掏出自己装钱的袋子,数了数,票没剩几张,钱也只剩不到十块钱,好在第二天早上就能到驻地了,到了镇上,得买点粮食。
江心看着他数钱,问他:“我前两天看你还有一百多,怎么只剩这么点了?”也就是看到了,随口一问。
霍一忠说:“我们给长兴凑钱,我给了一百块。”他觉得这不是大事,就没和江心说。
江心看了看霍一忠,找出蒲扇给霍岩扇风,小孩睡得一头汗:“你不和我商量商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