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本不想买东西,却无意看中了一套杯子,这套杯子是陶瓷的,也不是多精致,上面难得没有印这个时代特色的东西,而是在白色的杯璧上印了梅兰竹菊四君子,刚好四个,他们可以一人一个,她就做主买了。
霍一忠看了一眼,依旧没说话,不过还是把这几个略重的杯子放到了自己的袋子里背着。
四人在国营饭店吃了顿午饭,江心特意给霍明的碗里加了个煎鸡蛋,说祝她生日快乐,霍明那颗长了点头发的头晃了晃,贴着江心的手臂,蹭了蹭她就开始吃面,霍岩见了也嚷着要吃,就又给他也加了一个。
到了四点钟,就一起摇着早上来的汽车回家属村去了。
除了霍一忠,江心和两个孩子在车上都被午后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几乎都靠在霍一忠身上睡着了,到站的时候还有些不清醒。
霍一忠肩上和怀里一下子承担了三个毫无保留依赖着他的人,见江心额头被晒出汗,伸手去抹掉,把她浸湿汗的头发捋到耳后,有些责怪自己今天的冷淡。
进了家属村,路过一户户人家,前几日他们重建房子的事情没说出来时,还有不少人会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而此时那些个家属们见到他们几个,也都装作没看到,很少人和他们说话。
江心郁闷,忐忑地看了霍一忠一眼,霍一忠倒是没了在风林镇时的淡漠,抱着睡出一头汗的霍岩,还把江心的手牵起来:“晚上吃点你从老家带来的米粉,放两颗青菜,清爽些。”
在这个普遍保守、情感含蓄的年代,霍一忠居然还敢“顶风作案”牵她的手,令江心有几分动容,是呀,他们终究是夫妻,有什么是不能一起面对的。
“好,听你的。”回应霍一忠的,是江心更用力的回握。
见着他们这样亲密的人,眼睛更是和探照灯一样,来回梭巡,等他们走过去了,又聚到一起:“看到没,人家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有错!”
“就是,二婚夫妻还搞什么特殊呢!又是黑部队的钱,又是大庭广众下牵手,就该去师部举报他!”
“举报什么呢?人家是夫妻,你能举报人家牵手不成?”
“不是说霍营长黑部队的钱吗?你爱人识字,让你爱人写个举报信呗!”
“扯我爱人干啥?你自己咋不写,你儿子不是识字的高中生吗?每次到镇上去就带着红袖章,那么进步的青年,倒是让他写啊!”
谁也不想担责任,谁也不想实名写信,霍一忠多高的个儿,江心多利的嘴,这两口子要是合起来对付那个写举报信的人,任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人坏话不成,这两伙人倒是吵了起来,最后谁说要回去做饭,又闹哄哄地散开了。
这些话江心和霍一忠都没听到,他们打开锁,进了家门,郑婶子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两颗刚□□的白菜和一把小青椒,让江心拿去吃。
“小江,最近家属村里有些不太好听的话,你们就少出门了。”郑婶子也知道最近家属村的人都有些排挤江心和霍一忠,小霍是个男人,心里烦闷了可以去训练出气,小江一个女人家,天天在家里带着孩子,抬头就巴掌大的天儿,容易钻牛角尖。
江心接了郑婶子的白菜青椒,谢过她,给她递了两个小巧的圆肉饼:“拿回去给芳芳和圆圆吃,霍明今天生日,就说是霍明请她们吃的。”
郑婶子还不愿意接:“你们后头还要花两千五百块呢,不能要你的东西!”
“婶子,没那么夸张,这建房子的钱连两千五百块一半都不到。”江心尽管无奈,还是开口辟谣了,把肉饼硬塞给她,“我都不知道哪个人的嘴巴传出这么一大笔钱来的,要让我听到有人拿着这钱的事儿,说霍一忠不好听的话,我非得抄着棍子打过去!”
“真的没有吗?”郑婶子居然和她呱啦起来,不相信的模样。
“真没有!”江心斩钉截铁,又凑过去低声和她说,“婶子,我不怕得罪您说,您儿子郑团长,当了这么多年团长,职级比我们霍一忠还高,我听说他这些年也立功不少,您看他有那么些钱吗?要真有,师部就真该查查了,是不是?”
这话倒是把郑婶子给说服了,确实,儿子每个月拿回家的钱那都是看得见的,她儿媳妇刘娟虽然上班,每个月有几十块钱,但一家几张嘴,总得吃喝拉撒,儿子偶尔旧伤复发看看医生,三不五时还得给双方老家都寄点钱,小霍家也一样,哪就那么多钱了?可见还是人胡乱传的话。
“婶子迷糊了!”郑婶子倒不是个真迷糊的人,她一双老眼把这些西瓜芝麻的事儿看得清清楚楚,话说开了,就拉着江心的手,恢复了刚来时的亲热,“啥时候拆房子啊?屋顶拆了还没建起来的话,你们住哪儿?”
江心也想这个事情:“这个得和霍一忠说说,问问他的想法。”
“对,要的,夫妻之间就是要有商有量。不像我家...”郑婶子说了后头的四个字,又不说了,她是婆婆,说什么话都和儿媳妇有着天然的冲突,大家现在都在同一屋檐下住着,这些讨人嫌的话还是别说了。
江心也聪明地没问,郑婶子爱串门,但几乎很少提儿媳妇刘娟,她当时就有些感觉到这对婆媳之间,估计有些不为人道的龃龉,过阵子说不定就能了解到事情的全貌了,她也不急着知道。
回到家,大家洗澡吃饭,都在厅堂纳凉,江心点了一把艾草,在腿上拍死两个蚊子,霍一忠拿着干毛巾给她擦头发:“明天中午我和一团团长去水泥厂那儿,顺便把那车白腻子的事儿也一起说了。”
今天在砖厂屡次被拒的事,让他很是挫败,他执行过许多任务,大部分都完成得很完美,但和人说到钱和利的时候,他就拙了,那时候他似乎成了个弄不清楚世间规则的小牛犊,长得高大身手再好又如何,就是头笨牛,最后还是江心和人家一点点商量出来的,有些伤了他男人的面子。
“那需要我做点什么吗?”经历了今天的事,江心也不敢轻举妄动,等着霍一忠的计划。
“就在家,和孩子们好好的。”霍一忠摸摸那头长发,柔顺光滑,像缎子一样,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让我也做点事儿。”
“你一直都在做。”江心抬手,摸他刚毅的脸颊,感受到了他的一点大男子自尊心,不让她插手,“让你为难了吧?是我不好,操之过急了。”
“是有些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去办。”霍一忠也明白,批条已经下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想出去和那些人说话,就别去了。”
其实他们夫妻很相像,认准的事情都有些固执,霍一忠在接受江心推进之前,未必没想过这些后果和谣言,可他最终决意要坚持,要和妻子站在一起。
他和林秀当了六年夫妻,可从未这样互相聆听过商量过,在一起时也各过各的,不像夫妻,倒像两个不配合的战友,有时候是林秀的问题,有时候是霍一忠的问题,总之千说万说,前一段婚姻还是让他有成长的。
江心异常感动,霍一忠肯定也为难过,但最终选择什么都不责怪他:“今天怎么不让我给霍明买礼物?”
霍一忠没想到她记着的是这件事:“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霍明霍岩姐弟二人来到家属村后,穿得整洁,吃得饱腹,脸色不再蜡黄,还会跟着唱歌讲故事,成日里活泼欢笑,见到大人都礼貌地喊人,生活习惯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比家属村其他孩子要有教养得多,重要的是,霍明霍岩和他这个爸的关系比以往亲密许多,这样的家庭氛围,是他从未经历过的惊喜和温馨。
他日常上班训练,可不就只有江心一个人教导吗?霍一忠再是个大老粗,也有眼睛把事情都看在眼里:“你做的这么好,也让我这个当爸的做个好人。”
中午的那丝裂缝,在这句话后,又自己缝合起来了,江心眯着大眼睛笑,这个傻大个儿,总能出其不意让她感动!
“我明天去屯里问问泥水师傅有哪些,咱们把材料运回来,过阵子他们农闲没事做,刚好可以过来上工。”江心掰着算日子,还是得求助蔡大姐这种地头蛇才行,明天就去落实了。
不能不出门,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他们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又不是做了坏事,当然要活得光明正大!
“有些老师傅滑头,别被带歪了。”在外行走多年,霍一忠对这些人的品性倒是有几分了解,“要我陪你去吗?”
“你不是还要去水泥厂那边吗?”江心摇头,“放心吧,如果我觉得做不了主,就回来和你说了再做决定。”
“行。”霍一忠答应了,进去把他们这回带来的烧酒拿出来,“只剩两瓶了。”
“都拿过去吧,一瓶送一团团长,明天中午你们要吃饭的话就再开一瓶。”江心倒不在意,她准备过阵子汇点钱让小哥再寄一些过来,霍一忠总会用到的。
“对了,咱们得想想,到时候把二楼拆了,咱们四个人要住哪儿。”江心算算日子,“至少得有三五天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