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大家和小家混在一起,他也要为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争取一些无形的东西,比如人情,比如日后的关照,他霍一忠也有了私心。
姚聪手捂着脑袋,过了一会儿,才从喉咙头挤出一句话:“我来想办法。”
鲁师长也终于把烟熄了:“我让阿贤给建信发电报,他刚入伍的时候,好像在川西待过一阵,或许有认识的人。”还是要用上自己的儿子,可建信从不回复他的电报,也只有阿贤嫂子和他联系,他才会把事情给办了。
事情说到这里,基本上就结束了,三人各自坐着,都不吭声。
鲁有根未必不知道老首长把霍一忠放在他身边的用意,刚开始他排斥,后来见霍一忠确实是个干练的军人,就觉得这人好用,用起来顺手,用一用也无妨。
姚聪或许知道,但他不在乎,他有自己的傲气,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一些魑魅魍魉把戏。
“老首长和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保留实力,不能随意暴露自己。”霍一忠还有几分真诚的忠心,坚持把老首长的话带齐全,“一定不能去找他,尤其是姚政委您。”
无他,就是让他们等,从黑暗时刻,等至天明。
老首长在等,也要求他们等,自己人里头有龃龉,可说到底,他们还是同路人。
“一忠,你辛苦了,先回去洗个澡,见见爱人孩子,明天再回来报道。”鲁师长让他回家去,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身上都是味儿,衣服都结垢了。
姚聪吐了一口气,仿佛也终于从那阵悲愤中出来:“一忠,先回去吧。”
等霍一忠出了门,鲁有根和姚聪二人对视一眼,都露出一个苦笑。
“一忠是将军和夫人亲自教出来的。”鲁有根很明白,“老姚,他始终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他总怀疑霍一忠隐瞒了什么事没告诉他,比如老首长是否有下一步安排。
姚聪自然也明白,心里一阵涩意,为什么家人之间也没有完全的信任?因为他只是个女婿?若不是老首长的侄女还留下忆苦思甜兄弟,恐怕他也会成为老首长一个无关轻重的棋子。
“老鲁,没有办法,只能等。”姚聪劝鲁有根,和过去几年的许多次单独谈话一样,“耐心蛰伏。”
老鲁和老姚二人,很年轻的时候就相识,但那时大家都属于不同的系统,只知道大体上是自己人,听过对方的威名,路上见到也会打声招呼,真正交集却不多,同僚罢了,等到完全熟识起来,还是一起到了东北。
一文一武,跟了同一个将军,付出一生的心血做同一件事,共事后,两人也算是惺惺相惜起来,喝了酒,二人曾隐晦说起过老首长的疑心,所有的沉默和试探,都尽在不言中。
姚聪的白发配着他那张带着几丝风霜的脸,十分憔悴,最后他叹息一句,还是说:“要顾着承宗,承宗是个天真年轻的人,他小时候我们都抱过他。老首长和夫人被动,不能让他有事。不然我们这些前辈们吃的苦流的血,算什么呢?”
鲁有根也不语,他或许也曾对老首长的安排不满过,可也快速做个决定:“我明天就回一趟老家,让阿贤去发电报。还有一些在医院系统的战友,我来写信联络。”
“老鲁,大恩不言谢。”姚聪站起来,拿起桌上的帽子,拍了拍上头的看不见灰,承宗是他亡妻的堂弟,叫他一声堂姐夫,他自然是要谢过鲁有根的。
鲁有根下班后没有停留,直奔家里,安排了小康明天一早送他去镇上的火车站。
何知云不上班,成日没事做,就在家里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正说到今年华北地区多雨水,春雨贵如油,是播种的好时候,鼓励大家要努力生产,种出饱满的粮食。
见丈夫回来,何知云问他:“今天怎么了?这么早回家。”跟着他上楼,却见他拿出回老家的行李袋,装了两件衣服进去,还让她把刮胡刀拿过来,数十几张粮票,说他要临时回老家三天。
“出什么事了?老家有事吗?”鲁有根前两周才回去过一趟,给魏淑贤过生日,她拦不住,气了好几天,才不到一个月,又往回走,那个老家就这么吸引他?
鲁有根当然不能跟何知云讲承宗的事,忙着收行李,就胡乱点头:“对,有事要办。”
何知云的一颗心提起来,噗噗跳,该不会是...?
“什么事?是娘身体不好吗?要我和你一起回去吗?”她问。
鲁有根寡母虽然不承认她是鲁家的儿媳妇,也不认她生的孩子,可鲁有根敬重她,何知云就是再恨再不满,也得咬着牙叫声娘,哪日她百年后,何知云作为鲁有根打过证的媳妇,也得披麻戴孝当个孝子贤孙。
话听着是关切,却努力藏起自己的喜悦,如果是那个老虔婆病了死了,她何知云非得放几发鞭炮庆祝不可!
年老寡母是鲁有根心底里最敬重、最心爱的人,谁都不能说他娘一句不好,听了何知云的问话,马上就不乐意了,这么多年睡同一张床,怎么不晓得她肚子里有什么虫子,当下眉头就皱起来,用训兵的语气说:“我娘好得很!不用你去!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
这还是自从鲁信图夭折后,鲁有根第一回这样粗声大气和她说话,以往他心疼何知云,就算吵架,连句重话都不会说,也就是忤逆到他的底线才有这么大的反应,而他的底线就是他老娘。
何知云噎住,心里委屈,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把他娘看得那样重,她也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放弃首都的繁华,十来年一直陪着他在这个荒凉的地方,从不曾抱怨,连儿子鲁鸣图的成长她都错过了,如今她只不过是对他娘有点情绪而已,难道一点不满都不能有吗?
只是虽然她读了新社会的书,却还有老式的思想在,凡事以男人为主,丈夫是她的天,日子围着鲁有根转,已经成了她的习惯,见鲁有根大声训斥她,她也就委顿下来,坐在床边不声不响,不敢顶嘴。
鲁有根这回却没心情哄她,把东西收拾好,下楼把警卫员叫过来:“让小康把车加满油,明天我要赶最早的一班火车。你也准备一下,和我一起走,替我去省里送封信。”
“是!”警卫员敬礼,小跑出去通知小康。
何知云在楼上撩开窗帘看着他们在楼下说话,踮着脚尖,静悄悄回头去翻鲁有根的行李,没有任何文件,那就不是公事,难道又是那个魏淑贤和她生的孩子有什么幺蛾子出来,才要老鲁回去?
这个前妻命怎么这样好,有儿有女,婆婆支持她,听说大儿子在岭南军区又升职级了,人到中年,还把丈夫的心给等回去了!
何知云那晚气得转过身,背对着鲁有根,脑子里发散回了许多年前,把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翻出来反复咀嚼,又把鲁家老家人全都骂了一遍,可鲁有根在楼下交代完工作,一躺下很快就睡着了,丝毫不受影响。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加班,发早点。
第96章
霍一忠从营地出来后,哪里都没去,直接往家里走,他现在正是混乱的时候,需要点时间,需要一个人的点拨,看是否能拨乱反正,得到一个明确的方向。
江心在家里把他的行李袋翻出来,跟发臭的衣服一起,泡在盆子里,厨房锅里烧了热水,等他回来再给他洗头剪头发,还要刮胡子。
装吃食的那个袋子里头,装了一些他带回来特产,江心拿出熏肉腊肠、硬米糕,一包她喜欢的高山绿茶,一堆零碎的小吃,她把那些小的吃食分了一些给周边的邻居,感谢她们在这个月给她的帮助。
霍一忠这个月的离家,让江心很大程度地融入了家属村,帮助别人,接受别人的帮忙,大家的情谊似乎更深入了一些,尤其是和郑婶子,还有黄苗二位嫂子。
霍岩发烧的时候,郑婶子天天到她家帮着看霍明。
而霍一忠不在家,两位嫂子见她家里柴火没剩多少了,隔几天就匀过来一些,顺便给她烧个水,扫个地,闲聊几句就回家去。
说不上是什么大恩大德,就是这种涓涓细流的体贴和心意,让江心放下那阵知晓后头大趋势的傲慢,诚心诚意和人相处起来,真心实意地想回报他们,于是在扫盲班的课上,她比之前更用心,用故事串联起当天要学的字,还会出题给大家考试,鼓励不识字的人加入班里。
人若是真诚付出,总是会被人看到的,有些不识字又怕人嘲笑的家属,听说了小江用心教人读书认字后,也放下那颗自卑心,找后勤报名,领了几页纸“课本”,加入到夜里的扫盲班中,一时间,扫盲班报名人数蹭蹭涨,大家很积极,见面都互相文雅问候,说粗口的人都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