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2 / 2)

gu903();没想到鲁有根恰好抬头看到他的小动作,就让他直接过来,把烟放进嘴里,拿起电报看了一眼,猛地站起来,身后的凳子往后倒去,发出“嘭”一声巨响,那根悬针纹夹成一个川字,看不出是喜是悲,手上的烟蒂掉落在地上,姚聪在一旁看着,也站起来,以为是上头部队发来的,伸手拿过来一看,竟是丧报。

“老鲁,你先回去,我来主持工作。”姚聪让鲁有根的警卫员上来,“叫上小康小曹,和你一起,去帮鲁师长跑跑腿。”

鲁有根一言不发走出会议室,他的警卫员接过姚政委手上的电报,扫一眼,捏了一把汗,都把电报发到办公地点来了,差点就耽误事儿了,得赶紧回去,这事儿也得跟何嫂子说一声。

何知云身体一直不算好,平日不爱出门,就在家听听收音机,看看书,写信和以前的亲朋说会儿话,自己种种菜,过得像是隐居生活。

老鲁在上班时间回家,回来坐下一言不发,脸上无甚表情,但看得出来心情极差,一坐下,他就发现自己的陈年腰伤开始痛,之前偶尔也痛,可都是在阴雨天和下雪天时发作,外头春光灿烂,竟也隐隐作痛。

去年大夫就说他娘身体不好,阿贤怕婆婆去了,还想着提前给她老人家办个寿酒,冲冲喜,特意把远在岭南的儿子找回来,可老人家见了建信和小曾孙后,人又精神了。

他明明上个月才回家和娘亲吃了饭的,怎么...怎么一下子就去了?

去得没有任何征兆,没留下一句话,老人家似乎对这个世界无怨无悔。

警卫员跟在后头,何知云没敢这时候去问鲁有根,就看了看警卫员,警卫员把那份电报递给何知云。

何知云和鲁老太不合,皆因老太太不接纳她,当初鲁家族人说要称她为小何氏,进门给阿贤敬茶,那裹脚老太太都不肯点头,老太太说了不认这来路不明的女人和孙子,至死也没喝她那杯媳妇茶,而老鲁自始至终也没再把她带回去第二次。

她一直盼着老太太早日两腿一蹬,两眼一闭,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恨的人死了,才能泄掉心头的那口气,如今总算等到这个消息了,先是惊讶了一下,脸上竟忍不住微微露出一个笑,让警卫员等着,转头一看老鲁还坐在木头沙发里,双眼瞪直,一动不动,那一抹笑扯下,换上一副忧心的面容,前去安抚他:“我马上给你收拾东西。”

老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何知云看他不肯动,就自己上楼去给他收行李,收到一半的时候,又兀自笑了一下,人死灯灭,了无痕迹,她其实没什么好开心,也没什么好放不下的,陈年旧事,或许都无人记得了,就她还耿耿于怀,始终没有把那个坎儿跨过去。

这么一想,何知云有些灰心,收了一半的行李,又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落下泪来,她发现自己心口堵的这口气,不是跟老太太堵的,是跟鲁有根堵的,只不过对鲁有根的感情太盲目,让她不肯面对。

还有长子鲁信图去世后,她只是把那口气怨在了所有有关无关的人身上,却始终不肯责怪鲁有根半分,自己也不敢轻易负责,仿佛责怪了鲁有根和自己,就证明当初她的所有选择都是错的,甚至报应落在了儿子身上,她不能再承受更多了。

何知云落泪,哭湿了半条帕子,不是为去世的老太太,是为自己,为自己这荒废的十几二十年。

鲁有根在楼下坐了半晌,外头传来别人说话的声音,是下属们下班回家路过他家里附近,他这才回过神来,扶着椅子的把手,想站起来,又发现很吃力,就干脆坐着,短短半日,仿佛一下老了几岁,招手,对警卫员说:“你替我回个电报,说我今天就回去。让小康带够油,送我一程,你也一起。”

警卫员立正,敬个礼:“是。”跑出去找小康了。

鲁有根慢慢站起来,骨头发出“咔擦”响声,抬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听到何知云在轻轻啜泣,他没有精力安抚她,就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才说:“娘的丧礼,估计得等我回去才会抬上山下葬,发电报把鸣图叫回来,送祖母一程。你就别操劳了,在家等我。”

何知云抬起带泪的脸,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她睁大眼睛看着眼前已经长出白发的鲁有根,不可置信:“你...你不让我回老家去?”

鲁有根看她一下,心中有疲惫,可毕竟是多年同床共枕的妻子,他爱她如同爱护一束娇贵的花,平常几乎不与她大声说话,就沉默起来,希望她能自己退让一步,和从前的许多时候一样。

何知云心中仿佛挨了一刀,擦干泪,像第一次见到这人一样,充满了陌生感,轻轻重复了刚刚的问话:“我是你爱人,你不让我和你一起回去?”

“小云,你也知道,娘她...”娘她一直不想见你,鲁有根却没把这句话说出来,可他的欲言又止,不说比说还令人心寒,原来他一直站在他娘的那头。

何知云站起来,扯开木柜子门,从最里面找出一身保养得当,五彩绣花的绸缎旗袍出来,往自己身上比,这是她十八岁穿的旗袍,现在四十多了,也还能穿进去,家里没人的时候,她偶尔会穿出来,对镜自照,仿佛还是那个十八岁的少女,不过添了几分少妇的风韵。

“看到了吗?”何知云的声音不高,有几分绝望,还有几分渴望,“鲁旅长,还记得吗?当初你就是这样解开上面的扣子。”她的手发颤,解开上面一粒祥云盘扣,看着没有表情的鲁有根,又解开另外一颗,“是你和我说,知云,你身上怎么总有这么香的味道,让我闻一闻,让我看一看,究竟是哪里的香味。”

“鲁旅长,你忘了吗?是你一颗一颗地解开我的扣子,和我说,‘知云,你放心,我会负责,我不会辜负你。’”

“鲁有根,我是你的爱人!是在你老领导见证下结的婚!我才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儿媳妇!”

“你凭什么不让我陪着你回去!”

何知云把身上的旗袍丢到他身上,自己转身伏在床上痛哭起来。

鲁有根伸手摸了摸那身顺滑的旗袍,仿佛第一回触到一样,旗袍还很新,柔软得如同女人的肌肤,细腻,光滑,那时候他才三十五,多年轻啊,走南闯北,心中充满了打天下的豪情,三十五岁的男人有征服一切的欲望,包括那个俏生生说要“报恩”的女学生,他看到她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崇拜和欢喜,所以他先主动,摘下了这朵娇花。

他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老家和何知云两头的关系,却不曾想,老太太那样刚烈,阿贤都让了步,他娘却说自己的儿子白养了,把廉耻和忠贞都忘了!

鲁鸣图自出生后,老太太都不曾惦念过一次,她彻底把何知云母子关在了门外,更不允许家里提这个人。

前尘种种,都约好了今天来似的,鲁有根眼角湿润起来,他不是不在乎何知云,而是脑子没有三十多岁时的清明了,可偏偏把小时候的事记得牢牢的,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少年时的自己,沙哑的嗓子轻念道:“我自小没有爹,受了好多族人的欺负,我娘咬牙不改嫁,不曾送走一个孩子,下了死力气维护我们兄弟姐妹,在那个年月,我们几个,一个都没饿死,全活了下来。

“可现在,小云,现在我没有娘了。”

何知云沉浸在自己的哭声里,听到了鲁有根的这句话,无动于衷,若是往常,她定会温柔小意哄他,说几句顺他心意的话,告诉他,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在一起,可此时她没有了这个心思,这么多年,随着老太太的死,她的气似乎也散了,爱也在此刻散了。

是否从前憋着的爱,其实只是一口气罢了?

最后,鲁有根的警卫员还是把鲁师长和何嫂子两人的行李抬上车,小康开车,他坐在副驾驶位上,鲁师长夫妇坐在后排,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气氛诡异且压抑。

开车一天一夜,到了鲁有根老家,家里灵堂已经布置起来,简单朴素,请村中老人写的挽联,现在不能大搞特稿,因此来的都是族人,也有几个当地想认识鲁有根的小官员送了花圈。

阿贤披麻戴孝一身白衣,在外头等着鲁有根回来,见到有几分憔悴何知云,愣怔一下,才慢慢开口说道:“你也来了。”

这个当初抱着幼子说要进鲁家门的年轻女人,经过二十年的岁月,她也老了,魏淑贤突然想到,原来人都要老啊,这二十年心头的结忽然就松开了。

大家已经四五十岁,在老太太灵堂前讲这些恩怨,似乎怎么都不对,三人都异常沉默,鲁有根何知云换上孝衣,手臂绑了草绳,跨火盆,磕头上香,立在家属席,朝着来参加葬礼的亲朋鞠躬。

但一旁的鲁汇信和鲁春信却瞪了何知云一眼,他们兄妹和他们的大哥魏建信站在一起,并不欢迎何知云。

何知云对这两个爱憎分明的年轻人视若无睹,跟在鲁有根旁边,葬礼繁复,偏偏规矩又多,该她做的就做,她不懂的,自有阿贤操持。

过了几日,建信风尘仆仆从岭南赶回来,一脸的胡子拉渣,满眼血丝,嘴上都是皮,进门就直挺挺跪在了老太太的黑白相面前,磕了三个头。

儿子回来了,魏淑贤好像才找到主心骨,多日送往,坚持不哭的她,却一下子扑在建信身上嚎啕哭起来,那哭法,要断过气去一般,看得人心酸无比,纷纷让她节哀。

鲁有根擦擦眼角,上前去扶住阿贤,其他几个孩子都围着她。

何知云冷眼看着这一家人,又看了看相框中一直微笑的鲁老太,眼里的没有波澜。

鲁鸣图始终没有到老家来送别祖母,何知云觉得没有必要,就没给他拍电报,倒是何家兄姐给老鲁发了慰问信,毕竟是亲家,人情要维护。

鲁家人也没有特意等鲁鸣图,日子到了,由鲁有根其他的兄弟在前头摔盆举旗子,敲敲打打把老人家送上了山,和老鲁头葬在一起,旁边还有两个老姨母的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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