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节(2 / 2)

gu903();她的丈夫走之前,拖着她去民政局要办离婚证,他现在是大学生,天子骄子,国家重点的培养对象,未来的栋梁之材,程菲还只能在农村当个插队知青,回城遥遥无期,养的女儿跟猫儿一样大小,她又没奶,每日喝点米汤,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平时大家都笑程菲的丈夫会念一些文章,跟旧社会的穷酸秀才一样,都当他是个瘦弱的知青,一百斤的麦子都挑不起来,连屯儿里十几岁的男孩儿都比不上,可谁也不知道那个斯文的年轻男人竟有这样大的力气,把高个子的程菲从屋里一把拖出来,跟拖了个破风筝一样,说要到镇上去离婚。

生产队的队长和妇女主任出来劝说,让他别冲动离婚,离婚多难看啊,如果只是因为小程知青这次没考上大学,那就更不该现在离了,万一明年小程知青考上了呢?下回高考不就是几个月后了,这都不能等吗?

那年轻的男知青像是被说动,又被大家围着指指点点的,生怕有人举报他殴打妇女,影响上大学的事儿,再低头看着蹲在地上形容枯槁、目光无神的程菲,这和从前那个会弹手风琴、略带风情的美丽女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但一听说她有可能读大学,就开始动摇,万一她真考上了,那就配得上他了,不如干脆再等几个月,反正程菲是申城人,还是有机会回到城里的,就装作被劝动,让人散去,说是夫妻吵架,都是误会一场。

可程菲却扶着自己的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捋了捋粗糙的头发,不顾一切劝阻,答应去和他签字离婚,今天就去,一天都不能拖!

这样狼心狗肺的丈夫,要来有何用!

尽管许多人看着、拉扯着,程菲还是离婚了,而男方不想要孩子的抚养权,那个瘦弱的女孩儿归了程菲。

男知青推着自己鼻梁上的眼睛,振振有词:“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带着个小孩儿去上学呢!”

于是这个人在过年后没多久就走了,程菲却带着孩子留在了大林子屯,她家里人知道后,给她寄了一叠粮票,让她一定保重自己,不能寻死觅活,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是——“小程知青找人给她办了看病的条子,说要到大城市去看病。”蔡大姐让江心走到躲风的地方,和她说程菲最近的情况,“这种生病的条子很难办理,除了要我们屯里开,他们那边也要有人接收,所以最近总有人说她和那个开条子的主任搞破鞋了。”

江心简直不敢相信,程菲是个十分理想化的人物,她读书多,爱俏爱才,一心往品行高洁的方向靠近,糟在遇人不淑,碰上这样的丈夫已经是倒霉,难道命运之手还要把她往深渊里再推一把吗?

“不可能吧?”江心始终不认为程菲会做这样的选择。

“大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蔡大姐其实是倾向于相信这种说法的,大林子屯里办过病假的知青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其中就有程菲,其他人都是病得起不来床了,被担架抬着去的火车站,再不去医院人就要没了,可小程知青走的时候,还能自己背着行李坐车去,听说走的时候还和人打了招呼。

“那她是回自己老家了?”江心问蔡大姐,她好久不去屯里,也许久没见过程菲了。

“江嫂子...”蔡大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有些不忿,还带着点看不上,见江心催她,她才说,:“小程知青没有把孩子带走。”

江心更是吓了一大跳:“怎么回事?她孩子还没百天吧?”

“就是这样,她一个人走的,把孩子...把孩子送给小牛和春华收养了。”蔡大姐是知情人,心里憋得慌,她也是个母亲,自己生的孩子,哪怕是条狗也有感情啊,夫妻俩儿都是个心狠的,说不要就不要了!

“你也知道,小牛和春华生了两个儿子,在屯里说了好几回就想要个女儿,可春华生第二个的时候伤着了,肚子里就一直没动静。小程知青是夜里抱着孩子上门的,给小牛夫妇跪下,让他们收下这个女儿,说不要求养得多好,让她活下去,能长大就行,还说她每年都会给他们钱。”

江心惊得嘴巴张大,完全合不上,这是程菲,这是那个跟她谈史论道,一身芳华的程菲?

“那...那她,那她还回来吗?”江心问,那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舍得?

“我估摸着会,我们支书说,她的户口和档案还在我们屯里,如果要高考,还得回我们镇上考。这回是休病假四个月,估计就是回自己家复习,怕孩子影响到她。”蔡大姐当时在,程菲一直想着回城,所有知青都想回城,可哪有这么容易,户口迁出去,也得城里接收,不然一不小心就成了黑户,麻烦多着呢,但谁也没程菲做得这样坚决,矮得下身去找开病假条的主任走后门,说走就走,头也不回。

一开始大家还说小程知青的斯文丈夫是个狠心人,现在看来,他们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只是可怜了那个小女婴。

春华倒是疼那个小女娃,成日背着她进出干活,夜里把她放在被窝里睡觉,再累也和小牛一起逗她笑,这阵儿孩子都养白净了,粗看还是像她狠心的知青爸爸。

程菲走之前给这个小女娃取了名字,叫“劲草”,疾风知劲草,让她如同野外的杂草一样坚韧,风吹不倒,雪压不断,好好长大成人,过简单顺利的人生。

“春华总说,夜里做梦,梦到小程知青回来把孩子抱走。可要我说,小程知青就算回来,也不会把孩子带走了。”蔡大姐见过好几个这样的知青,生了孩子不想要,把孩子放在大家常去洗衣服的河边,包块破布,就什么也不管了,孩子是死是活,有没有人收留,全靠天意。

有人在外头叫蔡大姐,让她切一两牛肉,蔡大姐应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回家的路上,江心走得小心翼翼,躲着地上的冰雪,忽然觉得冷,抬头望了望头顶上的太阳,眼前感到一片黑,暖阳这样光明,又这样刺目。

那日江心把自己衣柜里的一段红布找出来,这是她和霍一忠结婚时,供销社的同事送她的结婚礼物,已经略微有些褪色了,原来是想跟挖参人换人参的,后来没有碰上合适的机缘,就一直自己留着。

江心拿出来,上手摸了一会儿,颜色没有原来正,但手感柔软,拿出剪刀,裁了一半布料,拿到集市去交给蔡大姐:“我和程菲也算是相识一场,这块布就托你拿给春华,让她给那个小女娃做身衣裳。”

自从给霍明霍岩当妈后,江心就听不得孩子受苦,蔡小牛和春华家穷,他们的衣服一个摞一个补丁,给这样小的孩子穿,还是穿身干净的好。

蔡大姐点头,把手洗了好几遍才接过拿块红布,小心叠放好:“江嫂子心好,等那孩子长大了,我告诉她,让她提着肉去看你。”

江心只是摇头,一个小女孩,不必记这样的小恩,也不知道往后她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但愿生活手下留情,善待她,让她真正如同一颗劲草,活得有生命力。

霍明霍岩回到家,见江心坐着发呆,上前去抱住她,一左一右靠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和她讲今天学校和课堂上发生了什么事,老师讲了什么课,一个比一个活泼,把江心心里的那点寒冷驱赶走,她伸手抱住两个孩子,忽然觉得上天待她不薄。

第148章

程菲的事情,让江心好一阵子都感觉束缚和恐惧,原来在不同的环境中,每个人都是会变的,个人的努力抵抗不过内心的欲望,身段也好,姿态也好,当人被困住时,为了自救,便一切都不值一提了。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江心没有和霍一忠说,而是自己细细地回想,自己回到七零年代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个选择,走到今日的局面,她时常会感到孤独,有时候是被推着走,有时候是自己的选择,生活以何种状态呈现,眼前的这一刻,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综合,无论好坏,她均无话可说。

这件事如同生活洪流中的一块小石子,投入水中,荡起几圈波纹,然后归于平静,洪流依旧是洪流,人们往前走,不因任何人的行为而停止。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三月头,师部出了一批转业的名单,有的是到了年纪,有的是自行申请,还有的是配合上头派发的任务,一定要有足够的人数。

原先拖霍一忠欠款的章爱国也在这次的名单中,他是年纪到了,转业回老家的县武警队,走的时候很洒脱,一家人收拾东西,退出得很利落。

但也有不好弄的,就是小周周水发家里,他是怎么上这个名单的,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但转回原籍可以在镇上的派出所当个不大不小的队长,吃国家粮食,离家近,小周对于这个结果,是乐意的。

不乐意的人是他的媳妇玉兰,得知丈夫要专业回老家,这几日不是在家和小周吵闹,就是想到师部去找人反馈意见,她不愿意回老家,只想在家属村一家三口过日子,可人的见识有限,做不了什么,就到处说师部对小周搞针对,非要让师部撤回这个决定。

这个名单公布前,其实姚政委跟这批人都开了会,说明了工作安排和组织对大家的相关补贴,名单上的人现场都没有意见,签字也很痛快,包括各级长官了解到的动态,也说大家思想上负担不重,让组织继续往下走流程,毕竟每年都有人转业或者退伍回去,又有新的一批人补充进来,往来进出,是一个很正常的事情,除非是一直往上升职级,还有往别的地方调动的,几乎每个人都会有概率转业回去。

玉兰胆子也是大,闹到姚政委家门口去了,好在思甜已经回首都上学,他家没有孩子在,也没吓着其他人。

姚政委倒是没有生气,下了班,疲惫的嗓子中带着沙哑,耐心地和她做思想工作,本以为像玉兰这种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女性,面对丈夫的上司,理应很好说服,谁知道她脾气硬起来,又犟又轴,竟跪在姚政委房子的门口,周水发和警卫员小曹下了好几分力气才把人给拖走,把见过不少生死关头风浪的姚聪给折腾得够呛。

这些事情,还是黄嫂子和苗嫂子她们来家里说的,其实最近大家都有些惶惶然,这回的名单人数比往年要多很多,在家属村住了十来年,几乎要把根儿都落在这里了,孩子们在这儿出生长大,老人们在这儿老死,邻居们互相都认识,再回老家或是到外头去,都要不认识外面的世界了。

“也不知道组织对我们家老丁有什么安排。”黄嫂子也忧心,她没有工作,靠着老于的工资养着,可夫妻俩儿感情又不是那么牢固,谁知道回了老家又会有什么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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