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新科进士游湖寻花,既风雅,又便于发现智勇两全之才,老臣敬佩。”太傅韩飞鸿谦恭道。
承天帝叹息:“科举凭考卷选才,即使通过了殿试,可朕仍不甚了解新科进士的品性与机变,少不得再试一试。”
游湖寻找系有黄绸带的荷花?
随驾旁听的庆王暗暗惊诧,凝重估测:这两日匆忙粗略教了他划船,不知能否应对妥当?
父皇原定宴后乘船游湖中岛。看来,范锦令他临时改变了计划,决意试探新科进士的机变应对。思及此,庆王有些懊恼。
“父皇真是别出心裁啊!”五皇子啧啧称奇,复又落座品尝美酒。
“难度不小。”大皇子与兄弟交谈,微笑道:“参赛规定十五条船,除一甲外,另十二个名额由其余进士自愿参与、先到先得。但他们来五湖四海,会不会水一说、会不会划船又一说。”
由于序齿而坐,二皇子居中,他扭头面朝庆王,隐露幸灾乐祸之意,笑说:“系了黄绸带的荷花总共二十朵,无序遍布方圆数亩的荷池,必定有人狼狈落水。”
七皇子趁父亲没注意,仪态全无,瘫在椅子里,有气无力道:“无妨,今儿天热,连我都想跳进湖里凉快凉快。而且,摘了花献上父皇有赏赐,何乐而不为呢?”
庆王看不过眼,以眼神督促七弟端正坐直,语调平平道:“此乃御宴,他们中绝大多数会保守求稳,十五人不定如何凑齐。”
民间戏文中所说的“某某才子/将军在御前大放光彩”,完全不现实——皇帝在场,谁敢竭力展现自我、争光夺彩?不要命了么?重大场合中,唯一的、绝对的瞩目人物,永远只能是皇帝。
因此,自古臣子争宠,皆是在逢君所好,想方设法迎合奉承皇帝。
“哎,害羞什么?上呗,崭露头角,就是要积极表现嘛。”赵泽武恹恹地嘟囔,全无精气神,他遥望一眼对坐的容佑棠,慨叹道:“嗨,真是出人意料啊……”
一直安静的赵泽宁忍不住扭头,好奇问:“七哥,什么东西出人意料?”
老八崽子!
赵泽武被迫与最讨厌的兄弟同桌,怄得不行,嫌恶厌烦,只当身边没人,故意不理睬。
“七哥?”赵泽宁保持扭头的姿势,眼巴巴看着兄长。
“你——”赵泽武扬声,正要呵斥,其胞兄六皇子立刻借举杯饮酒的姿势,愤怒递了眼神,头疼暗示:你能不能安静吃顿饭?能不能别总跟老八一般见识?
“哼。”赵泽武悻悻然闭嘴,挪挪椅子,扭头与邻桌的胞兄嘀咕抱怨。
赵泽宁黯然垂首,独占大半张桌,左右空落落,饱尝被排挤孤立的心酸苦涩。如果可以自由落座的话,他定会选择与三哥、四哥同桌,加上五哥也行,兄弟们和气融洽地说说话。
席间,只有瑞王和九皇子不得饮酒,他们喝的是解暑茶。
“好酒,好酒!”五皇子笑眯眯,真正地左右逢源,与谁坐着都能畅聊。此时,他正绘声绘色描述兰溪山庄小住时的所见所闻,末了,遗憾道:“可惜,溪谷兰花盛开的绝妙景致仅持续三天,下次花期得等明年了。”
瑞王嗓音清越朗润,宽慰道:“五弟不必惋惜,若溪谷兰花日日绽放,必将失去惊艳感,与普通兰花又有何异?”
五皇子释然一笑,举杯,轻碰兄长的茶杯,敬道:“四哥通透明达,小弟自愧弗如。”语毕,一口饮尽。
容佑棠与庆王斜对而坐,但他们从未显露亲密熟稔之态,连对视都没有。
“老三,你觉得这进士酒……滋味如何?”二皇子斜睨一眼俊美无俦的容佑棠,意味深长问。
庆王泰然自若,慢条斯理答:“父皇赐宴,内造琼浆,御酒坊手艺当然上佳。”
“哦~”二皇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他与右侧的皇长子勉强聊了两句,纯属场面客套,平平淡淡。
此时,新科进士尚未得知宴后的寻花赛,容佑棠谨言慎行,礼仪无可挑剔,同桌三人全程没动几筷子菜,酒也不敢多喝——状元榜眼探花太显眼,乃新科进士之首,备受众臣暗中观察评判,他们生怕留下“得意忘形、粗鄙贪杯”的话柄。
一个时辰后,宴毕。
容佑棠刚松了口气,上首的承天帝却忽然宣布举办寻花赛,震住了全部进士!
承天帝扫视臣子,视线落在容佑棠身上,冷不丁亲切问:
“如此湖景,不游赏未免可惜。容卿,你怎么看?”
容卿?
庆王不露痕迹扫一眼对面恭谨垂首的容佑棠:快回应,父皇在问你话!
周明杰窃喜,恨道:御前失礼,陛下最好把容佑棠当范锦一样处置了!
新官上任,小容大人尚不熟悉自己的身份。幸亏始终聚精会神耳听八方,正好奇琢磨“容卿是哪位大人”时,他敏锐察觉四周气氛不对劲,急忙悄悄抬眼,与对面庆王对视瞬息,猛然惊觉,立即起身出列,端端正正跪下,四平八稳答:
“陛下所言甚是。东园秀美绝伦,仰赖天恩,臣有幸目睹,委实大开眼界。”
承天帝严肃审视自己钦点的十七岁状元郎,缓缓道:“既如此,容卿乃新科状元,理应作出表率,十五人参赛、二十枝荷花,你就采摘三朵吧。”
一个人划船寻三朵?
可我不会水啊!要争抢吗?
小容大人叫苦不迭,硬着头皮,冷静道:“谢陛下,臣遵命。”
唔,还算应对得当,不卑不亢。老三手底下混出来的人,胆识不会差。
承天帝眼底露出满意笑意,而后问:“尚有十二名额,余下进士可踊跃自荐,娱游而已,不必拘谨。”
进士们都想露露脸,博取帝王好感,可哪个不顾虑重重?
倘若出丑闹笑话,反倒得不偿失。
无人自荐,宴厅内静得针落有声。
不与自身相干,众大臣兴致勃勃旁观。
意料之中的情况,承天帝漫不经心品茗,借此机会观察新科进士遇事的神态举止。
足足两盏茶后
“叩见陛下,学生周明杰,请求参赛!”周明杰按捺不住,出列下跪,语调略激昂。
“好。”承天帝莞尔:“准了。”
“谢陛下。”
平南侯有些担忧,并不赞同外孙此举,低头暗皱眉。
有领头者之后,其余十一个名额接二连三被讨走,承天帝从容和蔼,只要有人自荐即恩准,半句要求没提。
不多时,一行人离开宴厅,浩浩荡荡行至康阳湖边,承天帝携诸皇子与几位重臣,登上临湖水榭二楼,走出弧形露台,视野开阔,风景绝佳,数亩荷池一览无遗。
承天帝落座,淡淡道:“诸卿,坐吧,随朕一道观赛。”
九皇子随胞兄坐在露台一角,忧心忡忡,耳语问:“容哥儿才刚学的划船,他怎么比得过水乡长大的同年呢?父皇还命令他摘三朵。”
庆王抬手整理弟弟有些歪斜的软帽,低声道:“且看看吧。”
此时,康阳湖边已紧急调来几十艘小船,一字排开停泊。
容佑棠等十五人走向木船,其余进士围在堤岸观看。
哼,我知道你不会水,看你如何找得到三朵荷花!周明杰踌躇满志,昂首挺胸去挑船。
自荐的都会水,不会水旱鸭子只能望湖兴叹。
旱鸭子容佑棠极度忐忑,浑身肌肉紧绷,还没下水,已莫名觉得手脚抽筋。
孰料,榜眼徐凌云却更加紧张!几乎路都不会走了,控制不住的愁眉苦脸。
“徐兄,你不会水吗?”容佑棠关切问。
徐凌云脸色苍白,点头。
“我也不会。”容佑棠苦中作乐,感叹道:“我以为江南水乡的人都是浪里好手。”
徐凌云嘴唇哆嗦,焦虑道:“贤弟,愚兄自小埋头读书,鲜少闲暇,不知不觉就、就没学会。咱们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走,别停,上头在观赛。”容佑棠提醒。
徐凌云望向探花背影,羡慕道:“看来,邓兄很有把握呀。”
邓奎不紧不慢,十几位同年好一番谦让后,才各自选定参赛船只。邓奎执橹板,转身笑说:“二位年兄好镇定。”
“我们不会水,只能镇定。”容佑棠无奈坦言。
“哦?这如何是好?”邓奎蹙眉。
“有人划船出发了。”容佑棠催促道:“年兄别耽搁,我们俩有伴。”
邓奎宽慰鼓励几句,方歉意登船划走,平稳快速。
“徐兄放心,请看那些禁卫,假如有人落水,他们肯定会及时援救。”
“真的?”
“众目睽睽,岂能见死不救?”
容佑棠再三安抚,徐凌云咬牙登船,可他完全不会划,船原处晃荡。
面对同年的恳求眼神,半吊子船夫容佑棠绞尽脑汁在旁示范,照搬庆王教导时的原话,他自己也得先练练手。
一刻多钟后,他们才慢腾腾划船前往荷池。
露台高处
承天帝摇头,面无表情道:“朕的状元和榜眼稳居倒数一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