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头疼阻止,扬声提醒:“你分分轻重缓急,赶紧稳住娘娘,摔下来就糟了。”
赵泽宁气冲冲,伤心指出:“三哥,他们故意欺负作践我娘!”
庆王欲言又止,最终严肃道:“待救下娘娘后,再追责不迟。”
“好吧。”赵泽宁颔首,一边靠近,一边喊:“娘?娘?我是阿宁,你坐好别动,坐稳了!”
阿宁?
王昭仪投掷瓦片的动作一顿,瓦片慢悠悠滑下,“吧啦”清脆碎裂,惊醒了她。
“阿宁?”王昭仪扭身,伏低,探头俯瞰,危险而不自知,吓得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娘,娘,你坐好,千万抓紧了,别吓唬我。”赵泽宁颤声呼喊,他抬手,徒劳地想搀扶。
禁卫不假思索地奔向庆王:现场有能拿主意的,他们绝不擅作主张,以免出事担责任。禁卫焦急请示:“殿下,您看该如何是好?”
“高约三丈,你们分两队,一队于前后警戒,设法接住可能坠落的人;另一队悄悄上去,等八殿下稳住娘娘后,不拘用绳套还是什么,伺机绑紧,带下来。”庆王快速下令。
赵泽宁密切关注身后动静,此刻状似随意地插了一句:“这儿黑漆漆的,赶紧多点些灯来啊,干杵着有什么用!”
“是!”禁卫长领命而去,紧张忙碌救援。
现场混乱闹腾,庆王并未留意,他见不得人群无措地瞎跑乱叫,遂亲自过去安排禁卫行动。
屋脊上
王昭仪蹙眉,迷茫地仰脸,下巴尖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丽。她幽怨叹息:“阿宁也不知哪儿去了。”
赵泽宁忙高呼:“娘,我在这儿!”
王昭仪循声低头,俯视半晌,蓦然笑起来,柔声问:“阿宁,大晚上的,你怎么不乖乖睡觉?”
娘确实疯了。
赵泽宁鼻酸眼热,喉头发堵,强笑着说:“我睡不着,找您说说话。”
“什么要紧话?就不能等明天吗?别淘气了,快回房歇息,仔细明早读书打瞌睡,挨夫子的责罚。”王昭仪关切催促。她神智错乱,时而以为自己刚入宫、时而以为儿子刚出生、时而以为怀女儿时被暗害,故行为失常。
“八弟,你尽量稳住她,我来安排救援。”庆王低声叮嘱。他屏退帮不上忙的闲杂内侍宫女,让八名健壮禁卫为一队,就近速取了厚实被褥来,五名禁卫揪紧被角摊开、防止对方随时跌落,其余三人随机应变。
“好,三哥小心点儿。”赵泽宁点头,他仰脸,凝望生母,顺着对方的意思,乖巧地说:“我都听您的。可是,我的功课簿不见了,您能帮忙找找吗?”他暗中扫视四周:两个兄长忙碌指挥禁卫们援救,无暇注意自己。
“你的功课簿又不见了?”王昭仪诧异反问,她的神智此刻回到了儿子读书时。
“是啊。”赵泽宁心不在焉答,他万分焦急,余光一瞥:奉命去取灯烛照明的几个太监终于跑来了!
冷宫简陋清苦,并无足量蜡烛,多半用的桐油灯,铜烛台里盛着油汪汪的一滩。
紧要关头,受点儿皮肉之苦换取宽大处理,值得。
赵泽宁有条不紊,朝秉灯太监们招招手,下人想也没想,听命靠近。
“书房里没有吗?丢三落四的,看弄丢功课簿挨夫子的罚!”王昭仪嗔道,她见到儿子,心情大好,一叠声地呼唤:“小英?小英?赶紧去找功课簿,伺候阿宁安歇,别任由他淘气贪玩。”
可惜,此处是冷宫,而非凝翠阁,她的亲信侍女早就假借重病出宫了。
小英?白琼英吗?
庆王心念一动,自然而然扭头,恰巧看见八皇子招手喊了几个秉灯太监——
“不行!我不要别人插手,只希望娘亲自帮忙找。”赵泽宁配合地扮作孩童,任性闹脾气。他侧身走了几步,不露痕迹地靠近手捧桐油灯的太监们。
“哎,你这孩子,真是的。”王昭仪宠溺地摇头,无奈妥协:“好吧,为娘去书房找一找。”她说着便起身,全然没意识到自己高站房顶,风一吹,头发衣袍飘扬,摇摇欲坠,吓得救援的众人胆战心惊。
庆王狐疑皱眉,但还没来得及考虑,就被五皇子紧张一扯:“三哥,王昭仪站起来了!唉,禁卫尚未能靠近,她究竟会摔向哪边啊?小八急糊涂了?怎能催促娘娘真去书房找东西!”
“冷静。”庆王扭头望向八皇子,沉声提醒:“八弟,你快稳住她——”话音未落,房顶上突然传来王昭仪的凄厉尖叫:
“阿宁!”
娘,别怕,我是故意的。
赵泽宁咬紧牙关,狠狠心,装作被碎裂的瓦片绊倒,毫无征兆,突然倒向簇拥成堆的秉灯太监们!
全神贯注盯着王昭仪的太监们始料未及,根本没有防备八皇子,接连被撞翻数盏灯台!
桐油溢出,撒在赵泽宁手臂,他强忍剧痛,故作惊慌失措状,挣扎扑腾,火苗猛地窜起,吞噬其双手,他惨叫:“啊!救命!”
“阿宁!”王昭仪虽然神智错乱,但尚存作为母亲的本能,她见儿子有危险,当即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庆王大喝:
“接住她!”
幸亏禁卫们早有心理准备,危急时刻应声行动,五个人扯开被子险险接住王昭仪,其余三人则七手八脚捞了一通,有惊无险。王昭仪旋即被宫女太监包围了,争先恐后地表关心。
“天呐,快灭火!”五皇子焦头烂额地冲过去。
糟糕!小八可能是故意的,他使苦肉计,蓄意暂时烧毁自己的掌印和指纹,以避风头。
庆王亲眼目睹经过,将对方的微妙神态悉数收入眼中,陡然爆发一股怒气,朝对方疾冲而去。
“三哥小心!”五皇子高呼,目瞪口呆:
只见庆王一阵风似的刮过去,抓住八皇子的肩膀将其带离燃烧范围,随即脱下自己的外袍包住对方双手,使劲捂紧,迅速熄灭火焰。但他的双手也沾了桐油,开始燃烧。
“三哥你——”赵泽宁被坏了事,情不自禁的横眉立目,根本不领情,他认定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把柄。
混乱不过短短数息,禁卫们火速进屋取水跑出来,不管不顾,哗啦啦,泼了两个皇子满身,手忙脚乱地灭火。
“我来!”五皇子咬牙,他接过木盆,近身泼洒,吓得脸唇雪白,唯恐兄弟们烧出个好歹。
片刻后,火顺利被扑灭,八皇子的衣袖烧得漆黑,左胳膊渗血,眉毛头发被燎了大半;庆王的头发也被燎了一些,两个手掌通红渗血,周遭散发一股焦糊味儿,他反而伤得更重。
“唉,我差点儿被吓死了!”五皇子心有余悸地大叫,急问:“三哥、小八,你们都烧伤哪儿了?”
“皮肉伤而已,无大碍。”庆王答。他目光如炬,紧盯八皇子眼睛,缓缓松开包裹对方双手的外袍,不管不顾,强硬掰开其两手:
因救护及时,手掌基本完好,烧伤集中在小臂。
“三哥……”赵泽宁面如死灰,颤声轻喊,满带求饶之意。
“知道害怕了?”庆王威严问。
“帮帮我。”赵泽宁耳语哀求。
这一次,你叫我怎么帮你?
庆王心内五味杂陈,正要开口,冷宫外忽然涌进若干禁卫,低声禀告:
“陛下急召,宣庆王殿下乾明宫觐见。”
墨阁得手了?
“遵旨。”庆王干脆利落答。他沉默审视弟弟半晌,失望痛心。
“三哥,怎么了?”五皇子忐忑问,屏住呼吸。
庆王神色一凛,嘱咐道:“五弟,此处劳烦你善后,我先带小八去治伤。”
“好。你、你们赶紧去包扎。”五皇子犹豫地颔首,满腹疑团。
“不!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照顾我娘!”八皇子蓦然高喊,转身欲寻早已被搀进屋的王昭仪,却被庆王一把抓住肩膀。
“八弟,你得跟我走。”庆王咬牙,喉结颤动,不顾自己手掌烧伤,强行将人带进乾明宫。
此刻,承天帝已接到提前返回的禁卫禀告详情,心知肚明。他端坐上首,面无表情,手边放着一张修复好的掌印指纹宣纸,仅李德英在旁伺候。
“你们来了?”承天帝徐徐开口。
“儿臣叩见父皇。”庆王行礼,赵泽宁木然跟随,扑通跪下。
“平身。受伤了?严重吗?”承天帝语调平平,指尖却剧烈哆嗦。
“父皇放心,只是皮肉伤而已。”庆王起身答。
“阿宁,你呢?”
赵泽宁并未站起,一声不吭,呆呆跪着。
厅堂内鸦雀无声,死一般的寂静。
承天帝眼神哀伤,心如刀割,但不允许自己退缩,他咬牙下令:“小八,去按掌印指纹,证明你的清白。倘若你是被冤枉的,朕定将重重补偿。”
李德英低眉顺目,默默送上纸墨。
赵泽宁垂首,不言不语。
“朕、朕今夜无论如何要得到一个结果。”
承天帝的喘息清晰可闻,他手撑桌面,嘶声喝令:“雍儿,你即刻拿了阿宁的掌印指纹来!”
“父皇,儿臣——”庆王艰难开口,答话略慢了些。
“你敢抗旨?”承天帝立即暴怒,拍案而起,竟亲自拉着儿子的手,毅然决然,决意彻查到底。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庆王猛然回神,只能上前帮助父亲。
赵泽宁木头人一般,任由父兄动作,呆滞颓丧。
“唰啦”一声,承天帝迫不及待将两张宣旨并排,急切催促:“雍儿、德子,你们赶紧来看看,这是一样的吗?啊?不是的吧?”
足足对比辨认两刻钟。
“阿宁,居然、居然真是你干的?”
“你和宜琳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她到底如何得罪你了?”承天帝痛苦跌坐,如坠冰窟,眼里泪花闪烁。
“杀了我吧。”
赵泽宁终于抬头,两眼发直,平静地说:“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我本不应该出生。”